四、留守儿童
爸爸说干就干,立言起行。带上妈妈,就急匆匆地赶去车站走了。阴暗低矮的小房子里,就剩下奶奶和三个小孩子,我清楚地记得,那时我六岁,弟弟四岁,妹妹刚三岁。这个小家现在就由奶奶一人撑着。多少悲苦抑郁,多少肝肠寸断,多少号啕大哭,多少屈辱苦涩,在没妈的孩子的天空里悲情上演。
奶奶长得高大粗壮,像个男人,长长的马脸整天绷着,叫人活泼不得。而她重男轻女的思想更加严重,时时处处护着弟弟,好吃的好玩的全都留给弟弟。对我和妹妹则是冷言冷语,从小我就没少受过她的白眼!奶奶三十岁就守了寡,独力抚养五个年幼的孩童。艰难苦困的生活更加磨练了她。她本就不是等闲之辈,家里家外处处充满她的霸道、强悍、坚硬。她炯炯的目光不留情地扫射你的懒惰、迟缓、怠慢,在她威严的目光中,你不得不小心翼翼,小心谨慎,一刻不敢松懈地奋勇向前。
“晶,快去割猪草。母猪今晚要生猪崽了,你要跟着我一同去侍候。”
家里这头母猪可是奶奶的心肝宝贝,好像她的摇钱树似的,怠慢不得。她自己更是悉心照料。往往人家的母猪一年能产三次四次崽已经很好了,奶奶不甘心更不认输,她要自己的母猪一年生出五六次崽来才肯罢休。小心喂养,全力蓄肥,一到猪崽可以断奶离开母猪了,奶奶就把母猪隔栏喂养,好让她尽快恢复体能和活力,为下一胎的多生优生作准备。莘庄的猪倌赶着公猪来配种的时候每每调笑奶奶:“个个都像你这么落力,我家公猪还应付不过来了!得提前退休,换个精壮力健的公猪才行!”哈哈。这些调笑把奶奶的挣扎和不屈流散在空气中,在村中传播。
晚上提着灯笼跟奶奶到猪圈待母猪生产,真是我童年不可磨灭的印记。那时冬月寒冷啊,我们贵州山区冬天特别冷,夏夜特别凉爽,这都多得了高山密林的庇护。下雪还是常常有的的事。还好,今晚没下雪,不过也冷得够哆嗦的。小小年纪的我,这么寒冷的冬夜本应该缩进被窝里好好地安睡。哪料到,勤快的母猪竟然不管寒冬腊月的,也顽强要把猪崽生下来。母猪鼓了胀胀的肚皮躺在稻草堆上,风从猪舍的缝隙四面八方地插进来,让人保持十分的清醒冷静。待产的母猪可真苦啊,看它躺在草堆上不停地喘气,浑身没力的样子,仿佛下一刻就要死掉!唾液从嘴角边不停地流下来。奶奶接生很多次了,熟悉母猪生产的每一步骤和流程,她安静地等着,之所以叫上我,也就是给她作个伴,也帮她递些剪刀毛巾之类的小活吧。疲倦的母猪真的是气若游丝了,猪崽还没掉下来。奶奶给它擦背,梳毛,摸它的耳朵,原来动物和人也是有灵性的。这头母猪,奶奶侍候它三年了,感情深厚,彼此间也有了些默契与灵犀吧。得到了抚慰,母猪好像来了劲了,猪崽一个接一个地掉下来。我亲身经历了这场大生产活动,看这些肉墩墩可爱的小猪嫩嫰的身躯摆在面前,眼睛还没睁开呀,手舞足蹈地嗅着母亲乳香,挤到母猪温暖的怀抱拥挤一堂吧。
有时我挺羡慕小猪的,因为猪妈妈永远那么慈祥、温柔,绝不会对小猪动粗。
奶奶对我和妹妹奉行棍棒教育,所以我虽然是小小年纪就十分讨人喜爱的小孩子,也没有得到奶奶的格外恩待。她的嘴巴也不留情,心情烦躁了,焦急了,逮着我们就是一顿骂和打。“贱丫头,野哪去了,既没煮饭,又没烧菜,猪食又没煮,看我不打死你!”
奶奶说到做到,随手拿起竹杆、木杆就是一顿打。我六岁的小身体上满布一条条棍痕,一条条血痕,我六岁的哭声和泪水,足够填满以前所有岁月。没妈的孩子像根草!这个恶毒的奶奶,把她失夫之痛,寡妇之恨,贫困生活的屈辱和苦痛,全发泄在年幼的我身上。
弟弟才是奶奶的心肝宝贝,被她哄着,呵着,护着。弟弟四岁了,奶奶还舍不得他下地活动,处处背着。放牛、打柴、收割、种菜、施肥、淋水,甚至犁田耙地,奶奶也不嫌累,背着弟弟落力吆喝老牛,挥动牛鞭,狠狠驱赶老牛。
掏了鸟蛋,奶奶热了鸟蛋,一口一口地嚼碎喂弟弟吃,生怕滑滑的小小的鸟蛋噎着了弟弟。家里的鸡蛋更是弟弟的专利,我们蒸了鸡蛋,却没有福气消受。奶奶仍旧剥了给弟弟吃,只有弟弟厌恶了,吃腻了,推开不吃了,我们才有机会捡着些细碎鸡蛋衣来解馋。家里的小泥炉常常煨蜜枣腊肉饭、蜜枣猪肝饭等等,那都是弟弟的专利。每每到下午时分,弟弟开始享受下午餐的时候,饿慌了的我和妹妹也只能偷偷地吃菜蓝里的冷饭剩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