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外面的世界很精彩
我们守着贫穷和单调，一直住在大山深处。山外的消息来到那么迟，那么慢，聊胜于无。只是对妈妈的渴念，一刻也没有消减。
没有电视，没有收音机的夜晚，我们拖着疲惫的身躯，早早上床，期望甜梦能把单调乏味驱赶，也把漫长黑夜缩短。
大山的夜晚，万籁俱寂。巨大的黑暗吞噬了小山村，那一两声犬吠，被夜风吹得似有若无。
小小年纪的我，见惯了这样的夜晚。上学的日子，夜晚的时间还可以在背诵、算数、教弟弟妹妹中度过。薄薄的书本，如一束光，给命运打开了一条缝！至于能不能顺着它走到底，那是各人的修行与造化了。
不识字的奶奶从来就不关心我上学都学了些什么，要不要做作业。在她眼里，只有家务、挣钱、干活才是头等大事。
“捧个破书读什么读，还不去喂牛！鸡笼还在山顶上，还不知道去挑回来。你就知偷懒不干活！看我不打死你！”随手抄起家伙又向我挥舞过来。旧帚、鸡毛掸，甚至锅勺、铁铲都是她的刑具，狠狠的向我劈来。在奶奶眼里，我甚至比不上她的鸡鹅鸭宝贝！幼年的我，常常是一路哭喊着，走向高山，接回那些可爱的鸡啦鸭啦鹅啦。鸡笼挑在肩，苦涩吞下肚。这漫漫长夜，何日是个尽头？
遭了打骂，每天还有数不完的家务、农活要做。有时真想离开这个冷漠的家，一走了之。在广阔的世界里，自由自在，想玩就玩，想吃就吃，想睡就睡，多么美好的生活！打工挣到钱了更好，喜欢买什么就买什么，喜欢看电影就看电影，喜欢旅游也没有缺钱的苦恼，多舒适惬意！上学有什么好？读书能有什么出息？在家做农活有什么好？农活的苦和累，来生一定不要再做了！
学校就不断有学生离家出走的消息传来。那都是高年级的大哥大姐姐。他们的处境和我一样，父母远离，亲情淡薄，守着贫穷和落后过日子，看不到希望，难熬。前几天还蹭过他们炉灶的火热、温暖，煞有介事地一起淌过门前的小河，摇晃的木桥上还留有他们故意有力的踢踏，那一路的歌声更是小鸟们不愿意忘怀的。第二天上学回校，就听到了同学们的窃窃私语：“他们去广东找爸爸妈妈了。你知道广东中山在什么地方？去哪里坐车？听说县城就有火车，写着广州的那趟就是了。他们肯定是趁站台工作人员不注意的时候偷偷钻上车的。他们坐霸王车去过贵阳、毕节、阳溪、奉县多个地方了。这次肯定是成功上了去广州的车。厉害啊……”
人心动荡的校园，尽管老校长一再安抚，我们幼小的心灵里还是掀起了不小的波澜。老校长的教诲清晰地印在我的脑海中：“你们的苦和痛，我都知道。这里方圆五百里，哪个不是穷人家！你们的父母不得不远走他乡去觅食，个中艰辛非你们能想象！你们年纪还小，千万不能贸然离家。外面的世界复杂多变，不是你们能轻易应付的。唯有好好学习，不断增长知识和本领，有了把握自己和社会的能力，才能离开成年人的呵护。离家出走，是万万要不得的。万一路上有些什么意外，你如何向父母交待，向家里的爷爷奶奶交待。而且有些错误造成的损失是不可挽回的。“一失足成千古恨”严重性、毁灭性，不是小小年纪的你们能想象的。不听老人言，吃亏在眼前！我这个老校长老教师，给你们的唯一忠告就是，再苦再难，你们都要认真读书，一定要有大人带着，才能走到外面去！”
老校长的铿铿肺腑之言，那么清晰，那么准确地留在我脑海深处。一点一滴，慢慢地在我心中筑起美丑善恶的长城。启蒙，多么重要的人生导师！我们洁白无瑕的心灵底色上，染于苍则苍，染于黄则黄。那是非善恶美丑的判断标准在哪里？在我们人生最初的那几年！并深刻而悠远地指导着我们的人生。历经许多人和事终于明白，熙来攘往的人和事，为什么越近的越模糊，越远的越清晰？近事易忘，前事深刻。那丝丝缕缕都是刻在脑海里的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