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棉即使躺在被子里,也能听见寒风从窗外刮进的声音,就宛若婴儿哭泣般阴森断断续续。
木棉家住在半山腰的位置,典型的农村家庭木房,一个堂屋和两个卧房,外加一个单独隔离开来的厨房和厕所。
房子外面围着一层浓厚的橘子树,刚好挡住了从西边刮来的雪风,但还是有少许透过木窗飘了进来。
木棉斜着脑袋,看着坐在屋里看电视的父亲,还有靠在木椅子上已经晕晕欲睡的奶奶,奶奶的手上还握着遥控器,头却是一低一低传出了酣睡的声音。
火盆里的炭偶尔会在寂静的夜晚炸裂几声,少许的火光星子,在火焰上跳跃。
新闻联播准时开播,木棉望着父亲在晕暗的白炽灯下的背影,许久之后艰难的揭开被子,因为高烧才过头轻脚中浑身没力气,但却比中午好了许多,至少头不痛了,眼睛看东西也舒服了许多。
木爸听见动静,视线移开了电视,就看见自家女儿翻身下床,正扶着床沿摸着一把椅子坐下。
“不舒服就躺着吧,大冷天的多穿点。”
木爸赶紧将搭在火桶上的毯子,拿了起来盖在小女孩瘦弱的肩膀上,长长的一截盖带在小腿上。
火桶是属于湘西这一地带,农村家庭特有的冬天取暖工具,一个四四方方的木桶,最底下的那一层被隔离开放置火盆,中间还有一个格子木板,人刚好可以踩在上面取暖。
一般的农村家庭都会有这样一个火桶,一家老小窝在火桶里面,看着电视吃着水果,聊着家常,是很平常的一件事情。
“爸,这么大的雪……这雪下了多久了?”
如果没有记错的话,木棉看了看新闻联播上的日历,这场雪估计是2008年最大的一场雪,也是她记忆中下得最久的一场雪。
这场雪足足下了七天,大雪将村口泥巴路覆盖上厚厚一层,村子和镇上那几天都无法通行,许多家长都被村长分批安排进了扫雪队伍。
木棉看了看自家父亲坐在电视机旁,丝毫不觉得大雪这么大有什么不妥。
可木棉清清楚楚的记得,就是因为这场扫雪活动,父亲从雪泥路上滚了下去,差点滚到沿途的河水中,结果脚受伤了也没来得及医治,便在多年以后引发了旧疾,被迫下岗了。
那时候木棉已经大专毕业,直到多年后的某一天,才知道父亲在她中专的时候就已经引发旧疾,一直瞒着她在工地上工作,支撑了三年她的大专学费。
“这雪已经下了两三天,估计也不会下多久,怎么啦?咋关心起这个事情。”木爸又将火盆往女儿这边挪挪,直到足够的温度将女儿小小的身躯所覆盖,才勉强的从僵硬的脸颊上露出了微笑。
木棉思虑回神,看了看小小的双手被冻得满是冻疮,小时候的她经常长冻疮,直到中专时才得以缓和,因为那时候经济条件也刚刚回升,并不像初中时那样,连一件厚的衣服都很难买得起。
“爸,这雪下了这么久。咱们村子的路会不会被堵了吧?”
木棉故意提醒着父亲,就是想让他做好准备。
木爸还真沉思了一会儿想这个严重的问题,最后索性站了起来,匆匆打开房门,经过堂屋,去他的那间卧房。
木棉隔着堂屋,虽然电视机也很嘈杂,但她也能听见父亲在和村长通话,那时候的手机还是翻盖的,木棉还能听见村长大嗓门的声音从父亲的电话里传出来。
奶奶在电视机前打着瞌睡,最后实在是坐不住了,便爬上了床。
“棉子,身体不舒服就早点睡啦,不要坐那么久。”
“知道了,奶奶。奶奶,你先睡吧。”
木棉起身给奶奶包好被子,又盖了一层盖在脚边。
木棉将厚的被子在奶奶脚边裹好,这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举动,让她眼眶有些湿润。
每年冬天奶奶的脚都会发冷,要在盖一层被子盖在脚边,还要牢牢的给包一圈。
小时候她经常给奶奶这样做,有时候不管用的时候,她便把自己当成取暖的工具,抱着奶奶的脚睡着。
……
第二天一早大亮,木棉趁着全家人都还没有醒的功夫,早早的穿上鞋子裹着衣服,在院坝上踩了几个脚印,厚厚的积雪被她糟蹋的不像样。
木棉不太确定这场雪会下多久,也不知道会不会和上辈子一样,所以用脚试了一下雪的厚度,发现这雪肯定还会继续下。
当她从厨房生了火,开始淘米煮饭吃时,天空又陆陆续续下起了雪花,从厨房里一出来,木棉看了看山坡下不远处的田野边,那个女孩还在放牛……
或许在上辈子记忆里,她总是静静地站在自己家院坝里,看着山下那个女孩冒着大雪还在放牛,有时候中午还不能吃上一顿饱饭,她还傻傻的将这些事情告诉了同学,同学们在班上肆意造谣,直接导致了哑巴小乔后来不能上学的原因。
那个学校是极其的嫌贫爱富,她的四年级班主任便是一个特别爱钱的存在,那时候她想学美术,可惜家里特别穷,老师便在她报名的单子上直接将她的名字给划掉,还当着众人的面说:你会画吗?
不过她也庆幸,小学的时光是经常被欺负的,不过这个学期过去之后,她便开始进入初中,在她前世的印象里,初中的她经常和班里的一些不良少女欺负别人,才导致了李繁后来特别恨他们几个的原因。
幸好这一切都还来得及,幸好她还没有做那么多错事,一切都还可以挽救。
木棉吐了一口浊气,在寒冷的冬天瞬间化为空气。
搓了搓手她正准备洗菜,从水缸里盛满了水在菜盆里,手刚好脱掉手套,正准备伸进水里,便被父亲给抓了起来。
“让我来……”
木棉刹那间好像看见父亲要发怒的神情,可是片刻之间,父亲就将她推移开了,蹲在她刚刚蹲的位置,将白菜一点点洗好。
木棉就那样怔怔的站在父亲背后,刚脱的手套又一点点带上,此刻院坝外的雪已经变的密密唧唧,连山对面重庆的风景也已经模糊不清了。
连河村隔着一条河对面便是重庆。
而对面那座山便是另一个村子,铜村,哑巴小乔便是铜村一对没法生育夫妇所收养的孩子,夫妇两人都是农民,平常的工资就是帮别的农民耕土,换来一些家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