荣华殿中,萧恒伏案翻看今日的奏折,看着上面用隶书工整书写的“正朝纲,斩质子”六字,一种难言的烦躁在心底荡开,这已是今日看的第四张折子了,前面几张与之相较,所书内容大同小异,不过就是换了种说法。
这些齐人还真是想方设法要置自己于死地。
萧恒面目阴沉,把手上的折子一甩,“啪——”折子稳稳当当地落在桌案上,发出一声清脆的响声,合眼假寐的慕容迁霍然睁眼,投去目光。
“这又是谁?”慕容迁猜得出所为何事,轻飘飘来了这么一句。
萧恒沉声,“户部的。”
慕容迁不屑嗤笑,“柳士城那个老狐狸。”
“四国交战,他们有如此举动,也不为过,毕竟微臣是楚国人。”
慕容迁侧卧在软榻上,慵懒闲适,“萧恒,你过来。”
萧恒听命走过去,坐在榻沿边,右手伸了过去,替慕容迁抿好鬓角的一绺发丝,“头发乱了,微臣替您疏疏。”
“今日不梳发。”慕容迁含情脉脉,轻轻抓住萧恒的手,缓缓伸进自己的前襟内,“替朕抚抚。”
萧恒眉眼含笑,细软柔滑的手抚上了慕容迁的前胸。
“他管你叫萧萧?”慕容迁沉浸在这方抚慰中,眸子悠然闭着,有意无意地抛出一句吃味的话来。
“不过就是个称谓罢了,皇上若是喜欢,您也这般唤微臣便是了。”
“也是,左右不过就是个称呼……那个太医说你腰上有旧伤。”
“是。”
慕容迁止住萧恒的手,眼神里无比认真,“可好些了吗?”
萧恒面容温和,“好些了。”
沈思远自上次从皇上处回来后,略略思索,心情大妙,这次真是因祸得福,不光解了灾祸,而且还有了去汀兰殿的由头。这不只要一得空,沈思远三天两头的,就往汀兰殿奔去。
是日三伏盛夏,热气蒸人,好在殿堂敞亮,又有盛放了冰块的青铜冰鉴,阴凉了不少。此时,若是再喝上一碗冰镇的酸梅汤,那真是赛过活神仙了。
沈思远假模假样地提着药箱进了汀兰殿,萧恒正在书案前看书,瞧清来人,便挥退了殿里的宫女太监。因为此人尚来行为不拘礼法,怕他又做出什么怪异的事儿来,被旁人看了去。
可偏偏沈思远从不这么想,他一直都以为萧恒是故意谴退众人,好让两人有独处的机会。无疑因着这番举动,沈思远心里当下跟罐了密似的。
“萧萧。”沈思远走了过去。
萧恒的目光始终停留在书卷上,眼皮子盖都没抬一下。面容如玉,半点汗渍不沾,眸光澄明透亮,许是阅到疑惑处,眉头稍稍蹙了下,也是极好看的。沈思远再观自己,刚才走得急,一路小跑,这会儿后背贴着衣服,浸了汗,脸上也是汗珠涔涔。
沈思远有些泄气,用袖子赶紧偷偷揩了把脸。
“你猜上次皇上那边,我是怎么回的?”挑了个他大约会感兴趣的话题。
萧恒搁下手里的书,“怎么回的?”
沈思远瞧这人果然来了兴趣,一扫刚才的阴霾,颇有些得意,反而故意卖起了关子,他这厢往萧恒的凳子上挤了挤,两人挨在一块儿,“你往右边去点儿,我这边不好坐。”
萧恒不动如山,丝毫没搭理他的话。
沈思远抿嘴偷笑,怀春娇态,“我就知道,萧萧喜欢贴着我的身子。”
这话一出,萧恒赶紧往右边挪了挪,给他腾了块地。
夏日两人皆只着薄衫,沈思远有意无意地碰擦几下,隔着衣料,都能撩起酥-痒的热意。萧恒喉咙滚动几下,面色阴晦,“安分点。”
“美人计”得逞,沈思远越发自得,拄着下巴目光灼灼地盯着萧恒,眼波流转间,是不加掩饰的情-欲。只是美人做起这个动作,那是锦上添花,美中添媚;至于沈思远这么一普通人……除了多了几分滑稽,别无其它。
“你真丑。”萧恒冷不丁地冒出此话。
沈思远赶紧规矩坐好,为解尴尬,干咳了几声,失策啊失策。
“那个,皇上问过我,你为何会在我府上住一个月,我说你腰疼,我给你针灸推拿来着。”说话间的功夫,沈思远的手还趁机摸了几下萧恒的腰,等到萧恒一脸怒色看着他时,他十分无辜说道,“我只是摸摸看,这里还疼吗?”
萧恒无奈,面前的人像是从石头缝里蹦出来的,言谈举止甚是古怪,你都不能用常理去思考他。
萧恒不再理他,拾起书籍继续翻看,沈思远眼神痴痴地看着他,嘴里居然还念起了徐志摩的诗,“最是那一低头的温柔,像一朵水莲花不胜凉风的娇羞……”
诗念久了,却无人回应,沈思远这才稍微消停点,静坐于凳,随手挑了本桌案的书,也细细看来。书看罢,顺手拿起笔架上的狼豪毛笔,沾点墨汁儿,自顾作起画来。
难得的安静,萧恒倒有点不适应,侧头看了看身旁的人,没曾想这一看,却被沈思远逮了个正着,于是乎,又开始天花乱坠胡说一通。
“萧萧,你为什么偷看我?”
“我总觉得我右边脸看起来甚是英俊,你觉得呢?”
“偷看一眼,一百两,还不起的话,那就以身相许……”
沈思远说着就往萧恒身上扑去,意料之外,萧恒有些措手不及,一下子两人就从凳子上摔落到地板上。姿势略略尴尬,沈思远在上,萧恒被压在下面。沈思远伸手探入萧恒衣襟内,亦是怦然作跳,以为这当口两人皆是情动。
发丝相缠,情意绵长,沈思远低头准备尝一下那轻软的唇,萧恒却突然别开了头,嘴角擦到他的发梢间,沈思远不解其意,正心下疑惑。萧恒一把推开了他,站立起来,居高临下望着沈思远。
“沈太医,你逾矩了。”声音清冷,仿若刚才只是沈思远的一厢情愿。
“亲都不让亲……真是柳下惠。”沈思远内心泛起嘀咕。
沈思远从地板上爬了起来,稍稍站立好,提起他的药箱子,“我回去了。”末了,以迅雷不及掩耳盗铃之势,在萧恒脸上吧嗒了一口,而后迅速溜走。
书桌上尚留着这人的涂鸦,刚才匆匆一瞥,大致看出了是幅画,这会儿拿起这张纸,细细看去,才发现是一幅线条极简的水墨画——
两个男人比肩而坐,一人在看书,一人在作画,上面还提了字——“小远,我喜欢你”、“萧萧,我也是”、“那我们双双把家还吧”……
萧恒唇角轻轻勾起,手指欲揉碎那张纸,却又突然止住了手,反而以朕镇纸压之。回想起刚才那人的偷袭,萧恒指尖抚上了那块地方,上面似乎还留着那人的唇温……真是个怪人。
沈思远前脚刚走,后脚赵婕妤便来了。女人,尤其是皇帝的女人,在萧恒处出入,着实会引来非议。只是,这朗朗青日,身边又跟了一众侍婢,旁人若是问起来,大可以说是皇上近日为国事操劳烦忧,萧大人与皇上素来亲近,特地过来问问,有何法子可解皇帝的心头忧。
人还未至,浓郁的脂粉气扑面而来,萧恒揉揉眉心,甚觉疲惫。
“萧大人。”赵婕妤一袭粉色百仙石榴裙,头上缀以花花绿绿的珠翠流苏,美艳不可方物,但是却也俗媚。
萧恒躬身行礼,“娘娘。”
赵婕妤冲四周的人使个眼色,声音颇具威严,“你们先下去。”
两人坐在炕上,赵婕妤拢了拢发髻,而后眼波销魂媚骨,她问一句,萧恒便答一句。从这方浅谈之中,赵婕妤眉色舒展,心情愉悦,这些日子沉闷的心情得到了缓和。
没有久坐,一刻钟的功夫,赵婕妤便回去了。众人簇拥着来,又众人簇拥着回,所经之处,必是一片幽香缭缭。
美人香气都已远去,一条绣着五彩鸳鸯的绢帕却遗失在汀兰殿中。这块帕子后被汀兰殿的小富子捡了去,本意去太后面前邀功请赏,却不想触发了一场不小的风波。原来那方绣帕上提了一行小字——“妾心思恒,终日两相思。”
妾当然就是赵婕妤,这“思恒”二字,遐想万端,只是恰巧遗落在汀兰殿,有心人自然可以大做文章。就好比“思恒”,可作“思念萧恒”之解。
自古,后妃与臣子私通都是一等一的大事,祸乱宫闱者,按照后宫惯例——为了保全皇家颜面,都会秘密处死私通的二人。
太后素来厌恶这个楚国质子,当即重重嘉赏了小富字,眼下,正需要谨慎思虑一番,方可一招制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