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太后便拿着那方绣帕,亲自去了趟荣华殿。
慕容迁伏于案前,翻看奏折,听得声响后即抬首,“母后。”
“迁儿。”太后眸色深沉,直接将手中的帕子展开,“你仔细念念这上面的字。”
慕容迁默念之后,笑问,“这是谁的?”
“是赵婕妤的。”神色冷峻,可见太后胸中怒火中烧。
“思恒”二字尤其刺眼,纵然慕容迁刻意装糊涂,也大致猜出他的母后这番兴师动众,必然是有了十足的证据。
“月儿的。这句词不错。”
“皇上不问问我,是从何处捡来的吗?”
慕容迁沉默不语。
太后眸色愈发骇人,“从那个楚国质子那儿得来的!”
在所有人的眼中,这两人,一个是最得宠的女人,一个是最“得宠”的男人,或许旁人还会叹一句,齐国帝王真是荤素不忌,只要是绝色的美人都可纳入芙蓉帐内。可只有自己最清楚,他不爱女人,假宠赵霁月,不过是因为看出了萧恒与她之间的眉来眼去。
与赵霁月的床事异常痛苦,每每都以红丸食之,方可昏沉不知床上是何人,由着药性,才能做的出这心不甘情不愿之事。
每次事后,萧恒进殿时,自己都会告诉他——“朕昨夜宠信了赵婕妤。”然后再观萧恒的脸色,却见他眸色依然。这份心事,他从不与萧恒说,却总是女儿家心思故意气他。到底,太在乎一个人,总会乱了阵脚,失了尊严,连九五至尊的帝王也不能幸免。
“皇上。”太后的这声,直接把他从沉思中拉了回来。
“朕知道了。”
太后恨其糊涂无作为,语重心长道,“迁儿,这不是小事。凡是祸乱宫闱者,都得赐了鸩酒,了结性命。”
慕容迁面色越发苍白,嘴里念着,“朕晓得了。”
沈思远今日太医局无事,提着药箱又悄然溜进汀兰殿。急促而凌乱的脚步,踩着地板发出“嗒、嗒……”的动静,萧恒头也未抬,便已猜出来人是谁。
一如往昔,萧恒屏退左右,沈思远欣然,这才走上前去,“萧萧,我来了。”
萧恒早已习惯这人的无事叨扰,眼下继续忙着手里的事,一句话都未曾开口。沈思远形同虚立,在一旁杵了半天,后来实在没忍住,晃荡了几下手里的药箱,“我今天特地过来给你扎针的。”
“不必麻烦。”萧恒抬眼,眸色清冷,冰冰然似三九寒冬。
“不麻烦不麻烦。”
沈思远视而不见其眼色,把药箱搁置在书案上,十分热络,凑到萧恒身子后头,伸手摸了上去,“这儿还疼吗?”然后在萧恒后背游离触摸了数十下,每每还假意问声,“那这儿疼吗?”
夏日-衣服薄,隔着衣衫,萧恒能清楚感觉到那股异样,暖尖滑腻,扰人心波,佯装镇定许久,终是一溃千里。他猛然扼住沈思远的手腕,扭头与之目光相接,眸子里被撩起的春-色渐渐褪去,转而是满眼的戾色。
这人是真生气了,沈思远不擅长在老虎嘴边拔毛,这针灸之事只得作罢。忽而他又想起了月半将至,该跟他讨颗解药。
“这个月的解药呢。”
萧恒听闻此言,这才松手,起身行至内室,取出装解药的黑色锦盒,盒盖打开的那一刻,萧恒大致默数一遍,还剩四十颗左右。四年不到,那人也许便会死。萧恒远远瞧着坐在团凳上百无聊赖之人,心中闪过一丝后悔,但很快便恢复如常。
沈思远接过萧恒手里的药,囫囵吞下,嘴里又苦又腥,眉头蹙成一团,好半晌这股气味才稍稍淡了点。
“太难吃了。”
萧恒难得温柔,给他倒了杯茶水,然后走到殿外,对着某位宫女,低声吩咐交代了一些事。
沈思远捧着青花瓷杯,细细观看,就是舍不得一口喝掉,嘴里嘀咕来嘀咕去,“萧萧亲手给我倒的水……”反复数遍,就差为此赋首诗了。
不消片刻,宫女托着盘子进殿,上面摆放了五个小碟子,碟子里是一些儿蜜饯话梅之类的零嘴儿。
宫女将盘子搁在桌上,便躬身退下。
“这也是给我的吃的?”沈思远窃笑,然后捏起一块话梅丢入口中,酸甜生津,口中异味消失无踪。
“萧萧,你也尝尝。”沈思远举起一块蜜饯,递到萧恒跟前。
“我不吃甜的。”
话说完,沈思远愣住,自己平日里虽然萧萧、萧萧的叫着,但萧恒从来没搭理过他,这次居然顺其话,回了他。沈思远突然有种好事将近的感觉,还是常言说的好,只要功夫深,铁杵磨成针。
“参见皇上——”外头是宫女太监们的齐声高寒。
事发突然,沈思远还没来得及放下手里的蜜果从团凳上站立起来,殿门便已大开,慕容迁赫然出现在门口。目光从萧恒身上,再转到沈思远的身上。沈思远从头到脚,都没逃过那方细究的目光,最后皇上的眼睛停留在了他捏着蜜果的右手上。
“微臣参见皇上。”
沈思远赶紧丢下手里的蜜果,“微臣沈思远参见皇上。”
慕容迁缓身而至,“沈太医,零嘴儿可好吃?”
“好……好吃。”尴尬无处遁形,颇有种被正室捉奸在床的错觉,当然,这个正室能随时取人性命。
“你好好看清楚。”对着萧恒,慕容迁将一条帕子甩在地上。
萧恒俯身捡起,放在鼻尖细闻,浓烈的脂粉香,是那个女人身上的味道,假意疑惑,“皇上,这是何意?”
“你看看上面的字。”
萧恒匆匆一扫,面色无波。
“你收敛点!”慕容迁并不在意萧恒跟赵霁月的事,眼下他反而更在乎他跟这个太医之间的关系。
话锋一转,“沈太医,今日怎会在此?”
“回禀皇上,微臣今日特来给萧大人做针灸。”
“怎么,沈太医来去这汀兰殿,事前都不必告知吗?想来就来?还有,这殿中,怎么连个服侍的人也没有,沈太医是要跟萧大人说什么悄悄话吗?”
“扑通——”一声跪地,沈思远身子瑟瑟发抖,他明显听出了帝王的怒意,“今日恰好……太医局无事,微臣便过来了。”
“着实碍眼!”
萧恒这当子容色不改,把玩着手里的羊脂玉扳指,眼神间甚至还夹带着些许玩味儿。
“这件帕子是太后交给朕的,你这殿里人该好好管教管教。”慕容迁神色一凛,继续说道,“太后那边,得给个说法。”
萧恒笑了,“妾心思恒,为何就是指微臣?沈太医名字里不也有个思吗?思远之心,恒绵长久。”
沈思远愕然抬首,眼神是是莫名的恐惧,还有被人无端抛弃的隐痛。
这句话无疑说到了点子上,一来太后那边有了交代,二来轻松撇清了自己与沈思远不清不楚的关系,博得帝心。
慕容迁因了这话,不怒反笑,“当真如此?沈太医,这条帕子是你的?”
沈思远一句话也说不出口,只能一昧地摇头。这人真狠,为了明哲保身,把自己往死里逼。刚刚还能温柔待你,转瞬之间,也能摆你一道。
沈思远和小富子都被带到了慈清宫,慕容迁告知来意。
“去把赵婕妤请过来。”太后吩咐殿里的人。
不一会儿,赵婕妤便花枝招展地过来了。一进入慈清宫,所有人脸上都是一副沉闷的表情,赵婕妤深感不妙。
太后神色凛然,莫可逼视,“赵婕妤,这条帕子可认得?”
赵霁月扫了眼帕子,再看向慕容迁,眼神里的紧张害怕一窥便知,“皇上,这……”
“我在问你话,你看皇上做什么!”
“太后娘娘,不是……这帕子不是臣妾的,臣妾不知啊。”
“我问你认不认得,没问你是不是你的帕子?”
“不认得不认得,臣妾不认得!”
瞧着赵霁月花容失色的模样,慕容迁觉着训斥的差不多了,他虽然清楚她与萧恒之间的那点破事儿,但也十分清楚萧恒对这个女人并无意思,好歹这人也上过他的龙床,慕容迁不想她生生被逼死。
慕容迁终于开口,“此事多半是个误会,月儿与朕情深意笃,而且她最不喜欢鸳鸯……”说完之后,慕容迁故意掩嘴咳嗽几声。
有了皇上的协助,赵婕妤瞬间来了底气, “对对对,太后娘娘明鉴,真的不是臣妾的。一定是有人陷害臣妾。”
太后本想惩治那个质子,眼下却出了岔子,至于这个污秽后宫的女人,皇帝尚且是这样的身子骨,她实在懒得再生事端。罢了,这事儿胡乱结束吧。
此事,所有的矛头都指向了传递消息的小富子,只见他“扑通”跪地,连连磕了数个响头,“是奴才看错了,奴才看错了!”
“爱嚼舌根的奴才,把他舌头拔了。”
“皇上饶了奴才,饶了奴才啊!”
沈思远逃过一劫,浑身虚脱,抬头青天白日,白晃晃日头当空照,一瞬间竟像是从鬼门关走了一遭,冷汗涔涔。
回到家后,沈思远直接把自己关在卧房里,沈清在门外喊了好几遍,他都没回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