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听到那阵奇怪的轰响声时,编号27027的系统修复进度刚刚到70%。
虽然听力的敏锐性有所削弱,却不意味着什么都听不到。那声巨响消失后,久久再没传来别的声音,这种诡异的平静让编号27027越发不安。他微微用力,发现身体已经能活动了,只是动作不太灵活,用手撑着地面站起来时,身子摇摇晃晃,像个脱了线的木偶。从未感到如此虚弱过,体内仿佛潜伏着一个贪婪的黑洞,一点点蚕食掉他慢慢聚集的能量,这种感觉让编号27027非常不舒服。
或许只是系统修复还未完成的缘故吧。如此安慰着自己,少年用手扶着墙,吃力地开始朝大门方向挪动。
攀爬扶梯在此时真是最艰难的挑战,区区10阶,当编号27027终于爬上通往大门的平台时,已经连站起来的力气都没有了,好在控电室的门并没有关严,他不需要在扣动把手上费力气,只是轻轻一推,门就开了。
门外是一条短短的暗廊,右侧紧挨的是墙壁,算是死路;左侧向前走三四米,一拐弯就是光明塔的正廊。
“他们都可以过去,但你,不行。”
编号27027听到有说话声从正廊的方向传来,虽然已经没力气仔细去听对方说了什么,但熟悉的音色让少年下意识就呼唤了一声。
“编号96096?”
他的声音并不算大,因为浑身无力,吐出的句子也底气不足,尾音还未来得及扩散就消融在空气中,但对听力敏锐的人来说,这种程度就算听不清内容,分辨出一个人的音色也足够了。
——而外面正廊上,听力敏锐的家伙,正好就有两位。
威尔帝和风前一秒还看到编号96096强硬地拦下rebo,一脸的从容镇定让这两人都忍不住开始佩服她,结果下一秒,少女的脸色突然剧变,rebo也猛地抬头望向前方通往地下控电室的暗廊。
自己不会听错的,是沢田纲吉的声音。
——他在那里。
——没有天人永隔,没有生死殊途,那个人就在那里,在只要一个转角,就能真真切切看到的地方。
任何思考都变得多余,当rebo回过神时,发现自己已经抬脚冲向那个方向。编号96096想拦,直接被男人捉住手腕甩飞到一边。力量的衰减让少女无法做出有效防护,她狠狠撞上了墙,忍不住闷哼一声。
“编号96096?!”正廊的动静编号27027听得一清二楚,再加上那个越逼越近的脚步,就算再迟钝也能感觉到情况不妙。正恨自己现在的状态难以迎敌,却听到少女突然大喊。
“编号27027!!”她简直是在咆哮了,“不要出来!!退回去!!快!!”
话音刚落,rebo发现脚下的路发生了怪异的扭曲,周围蒸腾起迷蒙的薄雾,通往暗廊的拐角入口在雾气中渐渐消失不见。
幻术?!
rebo立刻回头,看到方才被自己甩出去的少女还趴在地上,长发遮掩住的右眼位置散发出诡异的红光,她一手撑着身体,一手握着一柄寒光闪闪的三叉戟,方向直指暗廊的入口。很显然,用幻术封住路的人正是她。
以三叉戟为武器,能施展幻术,还有那只诡异的右眼,这几样条件加起来,一个名字已经呼之欲出。
枪声骤然响起!
编号96096一个滚身,堪堪避过紧跟而至的一排射击。但这并不意味着就安全了,少女翻身而起,不敢有丝毫停留,立刻朝反方向冲去。她刚离开原地,原本空无一物的地板层下突然又迸射出一排子弹,竟也是直追之势,角度刁钻无比,纵然编号96096已尽最大力气回避,右腹还是中了一枪。虽然对机器人来说只要不是要害部位就不用担心,但中弹的冲击力远超过编号96096的预料,她身子一个踉跄,脚下的步子立刻就乱了。rebo当然不会放过这种明显的破绽,举枪又要射,却感到旁边人影一晃,条件反射地要调转枪口,那人却出手更快,一下就按住了他的手。
“现在不是乱发脾气的时候吧?”对方一脸无奈,“她拦你是有原因的,你现在不能去见沢田纲吉。”
强行介入并阻止了这场枪战的人,是风。他是彩虹之子里唯一没有和彭格列接触过的人,不认识六道骸的他,当然不明白rebo突然暴怒开枪的原因,只以为是少女的阻拦让rebo心生怒意。而且刚才从编号96096的喊话中,他和威尔帝也立刻猜到编号27027似乎是从地下控电室里出来了,情况危急,分秒必争,威尔帝已经朝地下控电室的方向赶去了,风则冲过来阻止rebo。
“你说什么?”rebo皱眉,一时没反应过来——就算被告知沢田纲吉已不是人类,他还是无法把那孩子当成一名nr看待。
风在心里轻轻叹息一声,然后把威尔帝告诉过他的话,又原样复述了一遍。
“……所以,现在你不能见他。”
结论句后,再也没有别的声音,正廊里陷入一片安静,安静得简直令人窒息。风紧张地盯着rebo,编号96096也警惕地望着他,连奔向暗廊的威尔帝都回头看了rebo一眼,他们不知道男人到底会有什么反应,他们都在提防着最坏的情况,但他们没有想到,那个人在片刻的沉默后,只说了一个字。
“好。”
简简单单的,干脆利落的,短短的,一个字。
没有人为此松口气。本该到来的风暴没有到来,并不意味着它就真的消失,或许只是暂时延后;简短干脆的回答有时并不意味着坦然的接受,那或许只是对方为了克制自己的情绪,只敢短促地吐出一个字。
风盯着rebo的眼睛,试图从那双漆黑得几乎透不进一点光的眼睛中窥伺到他此刻的情绪,但他失败了。男人只是又朝暗廊的方向望了一眼,像逼迫自己死心一样合上双眼,再度睁开时,已经扭头完全不去理会,手肘突然直击风的门面。
风本能地向后一躲,趁着这个间隙,rebo直接绕开他朝编号96096冲去。
少女方才挨了一枪,虽不致命,对行动肯定有影响,根本来不及反抗,她就被rebo踹翻在地,男人一只脚狠狠踩上她的胸口,冰冷的枪口也抵住了她的额头。
四目相对,皆是冷冷的视线。占上风的并无喜色,落下风的也无惧意。他们心里很清楚,眼下谁都奈何不了谁——六道骸的真身不在这里,怎么打都是输,他宁愿保存所剩不多的力量;而rebo想杀的是六道骸本人,解决一个附身的躯壳根本无法让他满意。两个人就这么互不相让地对峙着,直到听到暗廊那边传来的骚动。
“我是来帮你的,别动……我不是坏人,你都虚弱成这样了,安分点行不行?”
通往暗廊入口的幻术早已解除,在编号96096和rebo打得不可开交的时候,威尔帝已经顺利见到了编号27027。外面的打斗声少年全都听到了,他第一反应就是编号96096遭到了袭击,但少女又不让他出来,编号27027只能忐忑地等在原地。结果没等来编号96096脱困,倒是等来了一个顶着一头杂乱绿毛,满脸胡茬的陌生家伙。虽然对方竭力表现得很亲切,他两眼放光的兴奋样子还是让少年忍不住打了个寒颤,尤其是发现对方又想把自己拖回地下控电室,编号27027哪里肯依?甩是甩不掉,制造点小麻烦还是能办到的,所以威尔帝这个手无缚鸡之力的科学家,又拉又拽了半天愣是没能把编号27027重新拖进控电室,他没辙了,只能对着正廊的方向大喊。
“喂!那个谁谁谁!你倒是快解释一下!!”
编号96096听到那边闹腾得厉害,也猜出是怎么回事了,直接高声道。
“编号27027,那个人不是敌人,他让你做什么,你就照做。”
暗廊那边立刻安静下来,片刻后传来一个微弱的声音,不仔细听几乎听不清。
“外面到底发生了什么事?编号96096,你现在还好吗?”
rebo的眉头立刻皱紧,虽然只有短短两句话,但他听得出,沢田纲吉对这名“少女”很重视,他……似乎是把这个人当成了值得关心的同伴。
“我没事。”虽然额头被黑洞洞的枪口顶着,编号96096的声音却很平静,平静到让人无法不相信她说的话,“别担心,我现在很好,只是在和人叙叙旧罢了,一会儿就去找你。”
暗廊那边悉悉索索了一阵,片刻后,一声关门的轻响传来,然后归于安静——很显然,威尔帝终于带着编号27027进入了地下控电室。
“一会儿就去找他?”rebo怒极反笑,顶着少女额头的枪又用力了几分,“你以为你还能活着去见他吗?”
“想让他伤心的话,那你就开枪啊。”少女眯起眼,毫不掩饰眼中的敌意和轻蔑。
“现在在他眼中,我比你重要。”
一旁的风简直捏了一把冷汗,他都不知道对这名来历不明的少女,自己是该佩服还是该汗颜——竟敢对rebo说这种话,明摆着是往伤口撒盐,她没看到rebo已经处在爆发边缘了吗?
“你在威胁我?” 男人冷冷道。
“是又怎么样?”纵然是被人踩在脚下,编号96096也完全没有服软的样子,挑衅的口气一如既往——除了沢田纲吉,六道骸对与彭格列有关联的人都没好感,从过去到现在,一直都是如此。
沉默。对峙。
半晌,抵在少女额头的枪终于被收了回去,那个人甚至收回了踩在少女身上的脚,似乎是妥协了。编号96096并不吃惊,像是早就预料到了这种发展。
但,她猜中了开头,没猜中结局。
rebo是收回了枪,风却看得清楚——男人的手掠过枪口,移开时,那里已多了一枚□□,然后他甩手一射,只见枪口火光,不闻砰然枪声,还未站起身的编号96096身子一震,左臂又中了一枪。一阵风声袭来,她来不及闪开,就被人掐着脖子抵在墙上,腹部也被狠狠踢了一脚,疼得一时连话都说不出来。
“那种下三滥的威胁伎俩,也就对付我那个笨蛋学生够用,你以为人人都像他那么好欺负吗?”
rebo残酷地冷笑着,用枪抵着编号96096的下颚,强迫她抬起头来同他对视。
“我以为你多少还会有点悔过之心的,看来我错了。你根本就是个卑鄙无耻的人渣!你竟然还敢利用他来要挟我?你怎么还有脸继续留在他身边?!”
枪口突然下移,直抵编号96096的右肩,一声低沉的闷响,少女身子剧烈一震,空气中弥漫开一股灼烧焦糊的刺鼻气味。
“这一枪,是为你辜负了首领的信任。”男人说。
“你知道当初他是费了多大力气才保住你这个逃犯的?你知道他是顶了多大的压力才让你成为雾守的?为了救你,他在xanxus的房间门口跪到晕过去;说你靠不住的人不计其数,他却始终坚定地说着相信你。而你呢?你都做了什么?!”
又是一声枪击的闷响,位置变成了少女的左肩。
“这一枪,是为你曾经的无礼傲慢。”
“几个守护者里,就你对他的态度最恶劣,连云雀恭弥都没你嚣张。你其实很得意吧?看他难受的样子觉得很爽吧?但你当别人都是瞎的吗?!你以为彭格列真没人能收拾得了你吗?!xanxus老早就想干掉你了,要不是沢田纲吉,你真以为自己能安安稳稳活到现在??”
枪口再次转移,对准的是少女的胸口,又是一声闷响。
“这一枪,是为你卑鄙的背叛。”
“你背叛了最不该背叛的人。你是守护者的耻辱,你是彭格列的罪人,你害得他的家族经历了百年来从未有过的浩劫!你对他的亏欠,对那个家族的亏欠,就是十辈子都还不清!我不会原谅你,彭格列不会原谅你,他更不会原谅你。或许他现在已经忘记了过去,或许他已经无法再追究你所做的一切,但别以为那就是宽恕——他只是蠢得不懂得怎么去恨一个人!如果你还有点良心,就该滚得远远的,再也不要出现在他面前!”
rebo突然松开了掐着少女脖子的手,对方立刻贴着墙壁滑坐在地。从男人开第一枪开始,她就已经完全放弃了抵抗,涣散空洞的眼神黯然得看不到丝毫生气,如果这也算一场对决,她知道自己完全一败涂地。
并不是不知道自己的罪行,也并不是第一次听到别人的指责。家族里的人有多爱戴他们的首领,就有多痛恨他这个“背叛者”。那些愤怒的谴责,恶毒的谩骂,三年来他已经听了太多太多,多到无从反驳,多到懒得理会,多到开始麻木。他是有罪,但真相并不是人们所想象的那样。可今天,rebo的每句话都像一把锋利的尖刀,让早就溃烂化脓的伤口又一次鲜血淋漓。
六道骸以为自己是算了解沢田纲吉的。但他却不知道,在那么久的以前,在每一个自己看不到的角落,那个人竟默默地做了那么多。
还有什么是自己还不知道的?
或许还有很多,很多。
沢田纲吉,你真是个笨蛋。笨得让人想哭。
你不该对我那么好的。
——你不该对一个害死你的人,那么好的。
恍惚中,少女感到自己被人狠狠揪住了头发,力道之大让她不得不仰起头。额前的刘海向后滑去,露出那只印着数字的诡异红眼,而近在咫尺的,是对准右眼的枪口。这一枪下去,她的身体将会彻底报废——编号96096毕竟不是nr机体,只是个普通的机器人,它有着致命的弱点,那个弱点就是她的右眼。
“这一枪……”
她看到那人的手指已经要扣动扳机,却没有想到,枪口突然一偏,子弹擦着脸颊射向她身后的墙壁,留下一个深深的弹痕。
“这一枪,我留给他。”
“不杀你,不是我不敢,只是最有资格和最该亲手处决你的人,是你的首领。你现在立刻从我面前消失,看到你,我就恶心得想吐。”
rebo厌恶地一松手,不再理会编号96096,转身走到正廊另一边。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他始终背对着暗廊的方向,站在应急壁灯无法照亮的墙壁阴影中,久久不再有动作。
片刻的寂静,正廊里传来细小的窸窣声,然后是一个踉踉跄跄的脚步声,直至消失在暗廊中。
站在阴影里的黑帽男人闭上眼睛,听到了一声深深的,不甘心的叹息。
——来自他的心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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