编号96096离开了,正廊上,留下来的人除了rebo,还有风。
风是个很善于察言观色的人,从刚才rebo对编号96096的斥责,他已经猜出了少女的身份。他没有见过六道骸,关于他的传闻却听说过一些——比如那人离奇的身世、强大的幻术,以及……匪夷所思的附身能力。
他一直以为对方只能附身人类,原来还可以夺取机器人的身体吗?风心存疑惑,同时替rebo感到惋惜——六道骸能用一个新身份若无其事地待在沢田纲吉身边,rebo却连见对方一面都无法如愿,真是讽刺的对比啊。
“虽然无法近距离见面,但如果不进入警戒范围,远远看他一眼,应该还是没问题的。”风说。
“没必要。”rebo拉了拉帽檐,冷哼一声,“比起这个,你也去控电室里看看,我不放心威尔帝。”
“你觉得他会打编号27027的主意?”
“他敢的话我一枪毙了他。”明明没什么语调起伏,却让人听出了恶狠狠的意味,“顺便帮我看牢六道骸,他背叛过一次,我不会再相信他第二次。”
“但编号27027似乎很相信他……呃,或者说是‘她’。”风微微一顿,“你应该也感觉到了吧,六道骸这次是真心想帮沢田纲吉,否则他不会冒着暴露身份的危险,使用幻术阻止你和沢田纲吉见面——他应该很清楚,一旦暴露身份,你肯定不会放过他。而且威尔帝不是也说过吗?之前六道骸和他联手,也是为了把沢田纲吉从白兰手里救出来。虽然我不知道当年他为什么要枪杀沢田纲吉,但从种种迹象来看,他已经悔过了,并在努力弥补过去的错误。”
rebo没说话。
其实他知道风说得没错——连这个不了解六道骸的外人都能想到的事,他怎么可能没想到?别的不说,单从六道骸主动来寻求他们的帮助这一点看,就很能说明问题了——那个一直对他们这些人秉持着厌恶和抵触情绪的人,居然能放弃原则主动求助,这放在过去,简直是难以想象的事。
或许他的确是变了。reo忍不住这样想。
——但自己还是无法信任他。
因为他还不知道六道骸帮助沢田纲吉的目的——那个男人到底是真心悔过,还是另有阴谋,他无法确认,也就无法放心。
rebo沉思片刻,终于做了决定。
“如果可以的话,让他们和露切大人见一面。”
风愣了一下,随即露出恍悟的神情。
“你是想借助露切大人的能力?”
rebo点点头:“我相信露切大人的判断。如果露切大人说六道骸不可信……”他的声音瞬间低沉下来。
“……你就替我杀了‘她’。”
风知道rebo所说的“她”是指编号96096。这个人果然还是对六道骸心怀芥蒂。就像他自己所说的,他不会原谅六道骸,或许换成彭格列的任何一个人,对六道骸的态度都将是如此。只是——风忍不住去想——如果沢田纲吉知道了“少女”的真实身份,他对六道骸的态度,也会变成rebron他们这样吗?
“我明白了。”风点点头,“那我先去控电室了。”
他转身要走,脚步却突兀地停住。与此同时,rebo也迅速抬头,两个人的目光投向了同一个方向——光明塔的西大门。那里离这边距离尚远,而且隐藏在应急灯无法照亮的黑暗中,但就算看不清具体情形,有些东西也是黑暗无法阻挡的。
“你也听到了?”风问。
“嗯。”rebo掏出了□□,表情越来越凝重。
“有人要进来了。”他说,“而且人数很多。”
***
编号27027蜷着腿,安安静静地坐在控电室的角落里。
他被那个名叫“威尔帝”的绿发男人拽进控电室时,心里真是挺忐忑的。好在对方虽然举止怪异了点,倒没做出什么奇怪的事——他只是从白大褂的口袋里掏出一个看上去很像体温计的东西,并要求编号27027把它含在嘴里。
“我要评估一下你的身体情况。”对方如是说。
编号27027照做了,几分钟后男人把那个东西抽走,皱着眉头看了一会儿,表情严肃得和之前完全判若两人。
“情况很糟糕吗?”编号27027忍不住问。
男人摇摇头,抬头诧异地看了他一眼。
“不,比我想象的要好得多。”他推了推鼻梁上的眼睛,若有所思地打量了编号27027一番,咧开嘴嘿嘿一笑。
“我的确没看错,你果然和一般的nr不同。”
编号27027不知道这到底算称赞还是讽刺,只能尴尬地勾勾嘴角,算是回应。
“你系统修复的进度是不是停滞了?”男人突然问。
编号27027吃了一惊,点点头。从刚才开始,他的修复进度就一直停留在“80%”,良久没有前进了。
“唔……果然如此。”男人沉吟片刻,也不再多做解释,直接转头在控电室里忙碌起来——他撬开了几个地板暗格,从里面扯出来一大堆电线电缆,然后把身子探进去又敲又拧,也不知是在修东西还是在搞破坏。
“你在做什么?”编号27027看得目瞪口呆。
“做准备。”
到底是做什么准备,对方没细说,编号27027见他忙得不可开交,也不好意思再打扰,就坐在一边安静地看着。不一会儿,地下控电室的门突然打开,编号96096走了进来。
编号27027自然是欣喜的,他高兴地想向她打招呼,嘴刚张开就突兀地停住了。
——他隐隐觉得,似乎有点不对劲。
明明一切看上去并没有什么不同,编号96096依旧是木偶般冰冷着一张脸,偏长的刘海完全遮掩住她的右眼,走路时安静得不发出一点声音,但编号27027就是觉得,少女似乎哪里有些奇怪。
“呦,你居然活着回来了?”威尔帝反倒最先打了个招呼,皮笑肉不笑的样子怎么看都不算友善。
编号96096像没听到一样从扶梯上爬下来,径直走到威尔帝跟前。
“情况怎么样?”
编号27027清楚听到的就这么一句——因为之后那两人的对话明显压低了声音,他根本听不清。他们简短交谈了几句,编号96096像是松了口气,她转身的时候,正好和编号27027的目光对上。
——却立刻就移开了视线。
编号27027愣了一下,随即就明白到底是哪里让他觉得不对劲了。
这个人从进门后,就一直在躲避他的目光。
编号96096在原地踌躇了片刻,最终还是朝这边走来,然后坐到少年身边。威尔帝在那边忙碌着,不时发出磕磕碰碰的杂音,而这边两人的角落,却安静得有些过分。编号27027疑惑地看了少女一会儿,问。
“编号96096,你怎么了?”
他从少女身上隐隐嗅到了火药的味道,再联想到之前的枪声,不得不怀疑对方是不是遭遇了枪击。但仔细观察,少女看上去又毫发无伤——不过这只是“看上去”。毕竟如果对方用幻术刻意遮掩,自己是完全看不穿的。
编号96096低垂着头,对少年的询问置若罔闻。编号27027刚想再说话,却感到左手一凉,竟是少女轻轻地覆上了他的手背,然后慢慢收紧,直至牢牢握住。
“我没有背叛你。”她突然小声说。
“真的没有。”
少女的声音很轻,握手的动作却那么用力,用力到让编号27027甚至感到了疼痛。
“发生什么事了吗?”少年问,担心而困惑,“你在说什么?”
编号96096沉默片刻,慢慢苦笑起来。
“是啊,我在说什么呢?”她喃喃道,语气带着几分凄凉。
“我到底,在说什么呢。”
有些话,该说的时候没有说出口,便成了妄言。
有些事,该做的时候没有及时做,就再也来不及。
有些人,虽然能执手相握并肩而坐,却已经永别。
对的时间遇上了对的人,却没有好好去珍惜,于是彼此就真的轻轻错过,再也走不进同一个轮回。就算之后再怎么去后悔,再怎么想弥补,到底还是只能,咫尺天涯。
“我没事。”最后,编号96096说,“让我静一会儿吧。”
少女闭上眼睛,她知道编号27027在担心着她,但她不敢去看他。起码,在自己彻底冷静下来之前,她不敢。rebo说得对,他怎么还没有滚得远远的?他怎么还有脸再留在这个人身边?
——那是因为,他已经离不开了。
卑鄙又贪心,自私又可悲,连他自己也在唾弃自己、厌恶自己、鄙视自己,可就是做不到离开。并不是想奢求什么,也知道自己没资格再得到什么,但在时间的沙漏彻底流泻完之前,只想这样待在他身边。从过去到现在,如果说有什么始终没有改变,那就是——
——这个人,是自己唯一的归处。
这个墙边的角落,又一次安静下来。
虽然满腹疑惑,既然对方说了想静一静,编号27027只能缄默。左手还被握着,闲得无聊的少年干脆把右臂垫在曲起的膝盖上,把头轻轻靠上去。疲惫的感觉缭绕不散,闭上眼睛的编号27027很快就进入了浅眠。不知过了多久,他感到身边的人放开了手,并蹭地站起身,与此同时,电控室的大门被撞开,有人冲了进来。
“白兰他们要攻进来了!”那个人喊道,声音急促而严肃,“我们要赶紧撤离!”
编号27027的困意瞬间就没了,他抬起头,发现编号96096手中已经重新握上三叉戟,眉宇间全是凌冽的杀气。编号27027又望向门口,一下就愣住了。
那个站在门口的人……长得非常像他曾经对战过的对手,云雀恭弥。如果不是因为sa系统没有反应,只凭目测的话,他几乎会认为他和云雀恭弥是同一个人。
“什么?!”屋里的第四个人叫起来了,是威尔帝,“我这边还没弄完呢,现在不可能离开!”
“你还要多长时间?”编号96096皱眉。
“起码五分钟。”威尔帝边说边加快了进度,不过从他脸上的急躁和忧虑来看,实际用时恐怕绝对会超过五分钟。
“不行,根本坚持不到那个时候。”风斩钉截铁道,“你们得赶紧走!再迟的话……”男子微微一顿,下意识朝编号27027那边看了一眼,“就来不及了。”
“不能坚持也得坚持。”编号96096却是毫不客气地反驳回去,这次她竟是站到了威尔帝这边,“他现在正在修复备用电路系统,如果塔里的电力不恢复,之后很多事情就没办法做!”
——比如,让编号27027的系统彻底得到修复,在没有电力支撑的情况下,是完全不可能的。
风见编号96096一脸的坚持,也猜到这件事可能真的不容让步,不过看少女的神情,她似乎是已经有了主意。
“那你想怎么办?”风问。
“你先带他走。”编号96096的头朝少年所在的方向点了点,“我们之后再跟上去。”
“走?你以为能走去哪儿?”风摇摇头,“楼梯那边也都降下了防护墙,去打通已经来不及了。目前我们唯一的退路,就是通过升降台逃去楼上,但因为电力没恢复,现在升降台必须手动操作,运行速度会非常慢,别说要等五分钟了,就是现在我们立刻往那边赶,能不能在白兰他们闯进来前通过升降台离开都是个问题。”
“我知道。”编号96096沉声道,“其实密鲁菲奥雷的人有没有进来并不是最要紧的问题,最要紧的问题是……绝不能让编号27027和他们见面。”
风愣了一下,随即恍悟。
没错。就像rebo不能和编号27027见面一样,同在sa名单上的白兰等人,现在也绝不能和编号27027碰面。所以当务之急,是要把编号27027尽快带离这里。
“编号27027,”编号96096突然转过身,屈膝半跪到少年面前,望着他的眼睛,“事情就是这样,你现在先和风去升降台那边等着,我们随后就到。”
“我不能留下和你们一起战斗吗?”编号27027问,脸上露出几分难过和自责的神色,“我已经成为你们的拖累了吗?”
编号96096抿紧了唇,然后用毋庸置疑的强硬语气说。
“是的,你留在这里,只会连累我们。”
少年面色一僵,嘴唇颤抖了几下,最终没有再说出什么话来。编号96096知道自己伤了少年的自尊,但她只能这么做,否则眼前这个人肯定不会心甘情愿地离开。
“放心吧,我们会全身而退的。”她说,“虽然没办法击退所以敌人,但只是坚持五分钟的话,还是很容易的。”
少女说得那般轻描淡写,仿佛即将到来的危机真是不值一提的小事。编号27027看了她一会儿,最终轻轻点了点头。
“一言为定。”他小声道,“如果你五分钟后还没有脱身,我就回来找你。”
心里陡然一沉,不过编号96096并没有表现出来,只是对少年淡淡一笑。
“好。”她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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