机场的冷气很给力,吹得她全身都冰凉冰凉的。萧陌逐戴着个一次性口罩,平刘海下一双缄默的狐狸眼。
从行李岛上取了行李就向外走,一边环顾四周。
日光透过落地窗,可以看到外面的蓝天白云。熙来攘往,杂乱的脚步声中交错着人们的交谈声,还有广播中温和的播报声。
在人群中独立使她觉得无比的安全,真希望能在这样敞亮的地方永远待下去啊。
然而她的脚步很快,平底的白色单鞋敲在地上也很铿锵有力,披散至腰的黑发和白色裙摆微扬。很快就看见迎接她的人。
她带着一向温柔的微笑,走了过去。
此时的萧陌逐还料不到,一场风暴正向她逼近。黑暗处蛰伏多时的两条毒蛇,终将露出獠牙一搏。
“阿姨,好久不见,我想死您了。”萧陌逐亲热地拥抱了一下梁斟,司机上前帮忙拿行李。
梁斟摸了摸她的脸,笑道:“晒黑了啊。”
她摸摸脸:“是么,不管啦。”
“倒是变胖了一点,不像以前那么瘦了。”
……萧陌逐内心是崩溃的。
出了机场,高温熏蒸的空气简直让人窒息。她拽了拽裙子,不让它贴上汗湿的背部。额头上已满是汗水,打湿了刘海,可怜她还勉强维持淑女的风范。好在车就停在最近的地方。
回到家,梁斟拿出一套衣服,递给萧陌逐。
“这是今年在巴黎秋冬时装周展出的衣服,特意按你的尺寸做了一套,你试试怎么样。”
“谢谢阿姨。”萧陌逐喜笑颜开地展开新衣服,是一件黑白的连衣裙,往自己身上比了比,大小正合适。
“哇,好好看啊!”她浮夸地表演,“阿姨您真是太好了,总是给我这么多漂亮的衣服,您看我穿的都是您设计的,我们同学看到了都羡慕嫉妒恨呢。”
“你喜欢就好,我把你和薇薇是一样看待的,都是我的女儿。”
萧陌逐放下衣服,握着梁斟的手,郑重道:“我明白,阿姨,在我心里,您就是我的妈妈。”
梁斟十分动容,她还记得多年前,萧陌逐还只有六七岁的时候,曾经问她:“阿姨,我能叫你妈妈吗?”她的眼睛闪闪的,有些怯懦和期盼。
那时候小小的萧陌逐多可爱啊,成天叽叽喳喳,有说有笑,像只活泼的小麻雀。皮肤瓷白细嫩,头发乌黑浓密,被她打扮得像个洋娃娃。
当时梁斟回答她,私下可以这么叫。
但萧陌逐终究还是一次也没叫过她。梁斟是十分同情这个孩子的,萧广忙于创业,从小家里没人照料陪伴她,所以那么小就如此懂事了。
正说话间,门被打开,一个藕色连衣裙的女孩走进来。酒红色的长发微卷,容颜精致。她斜睨了睨萧陌逐,瞟见她手上的衣服,柳眉倒竖。
“妈,不是说了我喜欢这条裙子吗,怎么又给她了!”她沉着脸走过来伸手要抢,暗粉色的高跟鞋噔噔作响。
萧陌逐弱不禁风地后退一步。
“你干什么!”梁斟动怒,拂开萧薇薇伸来的手。
“我妈设计的衣服当然是我穿,而且你这种身材配吗?”她冷嗤一声,轻蔑地仰头瞪着萧陌逐。
萧陌逐低下头,看见自己一身纯白的裙子,牢记自己的角色。她是一朵柔弱无暇的圣母小白花。
“住口,薇薇,你怎么跟你姐姐说话,道歉!”梁斟怒斥。
“我没有姐姐。”她冷哼一声,走到沙发坐下。
梁斟要过去训斥她,萧陌逐急忙拉住她。
“算了阿姨,我不用了,就送给薇薇吧,一条裙子而已。”她眼眶红红地向梁斟挤出个苍白坚韧的微笑,然后跑上楼去。
关上门的时候还听见梁斟在低声和萧薇薇吵着。
他们的声音吵得她心神不宁,尤其是萧薇薇那尖利的嗓子。近年来她的神经越来越脆弱敏感,她也隐隐感到自己处在了某种极限,崩溃边缘。
萧陌逐趴到床上玩手机,有个电话打进来,是她妈妈孙玟。
“喂。”
那头有些杂声,然后一个甜腻而粗咧的女人说话。
“宝贝啊,最近过得怎么样,想不想妈妈?”她的普通话带着一点口音,很别扭。
“还好。”她淡淡回答。
寒暄了一会,终于听她切入主题。
“你手里有没有钱啊。”
“要多少?”萧陌逐干脆利落地问。
那头犹豫了一下,报了个数,“五十万有吗。”
萧陌逐无声地冷笑一下,又觉得心累。
“你真当我是提款机了?我只是个学生,哪有那么多钱。没有。”
“找你爸爸要不就行了。”
“怎么找他要,我要那么多钱干嘛……你要钱干嘛,上次给你的呢?”
她支吾了一会:“这不你张叔叔公司有些周转不过来嘛。”
什么阿猫阿狗也来烦她。
萧陌逐翻了个白眼,翻身躺在床上。
“从去年开始陆续给了他有两百万了吧,他还过什么?”
“傻丫头,这是投资啊。”一说到利益相关,孙玟的声音都提高了不少。
“算了吧,我有那么多钱买股票早发了。我不会给他钱了,你催催债,不管他还不还,和他划清界限吧。他看着我们有钱,巴着你吸血呢。”
“现在划清界限,从前的钱不都打水漂了吗。”
“这叫止损。”
孙玟还是不乐意,劝道:“你不是说在杭州住得不好吗,你让你爸给你笔钱换套房子不就有钱了吗。”
萧陌逐哽住,气极反笑:“我省吃俭用存下来的钱凭什么给别人花?”
“什么叫别人,我和你张叔叔说不定今年就结婚了。等他生意做大了,少不了你好处。”
萧陌逐噎了一下,原来她才是别人。她妈妈并不是为了其他什么找她要钱,她已经和她的男人变成一家了。
萧陌逐一阵头晕眼花,呼吸急促,拿着电话的手也颤抖起来,全身出了层冷汗。
“你做梦吧。”深呼吸许多次,尽力压下情绪起伏。最终,她淡淡说了一句,挂上电话。
她躺在床上,闭眼抱着抱枕。
其实要弄钱也容易,梁斟是国际知名设计师,送了她那么多衣服,随便拿一件出来卖了就是。
只是,未免太可笑可怜了。
她挣扎了一番,捋了捋胸口,在心里劝着自己:动怒伤身。然后去洗澡。
————
萧陌逐天天在家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在梁斟和萧父萧广面前装三好学生,关起房门玩电脑玩得昏天黑地,可谓深居简出。
梁斟和萧薇薇住在附近的一栋别墅里,萧广忙着工作,只有钟点工会定点来,家里大部分时候没人。房子太冷清,但好在安静,能让她默默腐烂。
“喂。”又接到孙玟的电话,她觉得头疼。
“宝贝,你现在在家吗?”
“嗯。”
“家里还有别人吗。”
“没有,怎么了?”她有些警觉地问。
“我马上过来找你。”
“你来干嘛?”她从床上爬起来。
“来看看你啊,多久不见了,妈妈都想你了,你想过我没有?”
萧陌逐垂下眼,孙玟和萧广一直相看生厌,彼此嗤之以鼻。她这次肯来萧广的住处,一定是铁了心要钱。
“你们家在哪一栋啊?你出来接我。”
“别来了,我没钱。”
那头顿了一下,沉默让她提心吊胆。如她所料,孙玟随后骂嚷起来:
“你话说得怎么那么难听,我来找你就是为了要钱?!你和你爸一个样,六亲不认!”
萧陌逐切断电话,头埋进臂弯里。
然后没过多久,门铃还是响起。
她静默了会,起床下楼,看到显示屏里孙玟站在外面,穿一袭劣质印花旗袍,脸上涂着厚厚的脂粉,混着汗水。
她心中有一丝酸楚,开了门。
孙玟上一次来这差不多还是七年前,那时候萧广刚刚发迹。
她走进来看了一圈,啧啧道:“你们家的装潢也旧了。”
是啊,虽然这房子很少有人住,可毕竟年岁久了,萧广很少住这,也不会花功夫重新装潢。
她小的时候认为家是最舒适的地方,从外面奔波劳累回来,和家人坐在柔软的沙发上看着这熟悉私密的空间,一定很幸福吧?——家确实是这样,但她从来没有,以后也不会有,一辈子也感受不到那种幸福了。
现在这房子于她,不过是个栖身之所,好和坏又有什么区别,反正不是她的。
她恨这房子利剑般的冷清和戾气,恨他们踏楼梯时重重的脚步声,更恨他们的争吵声和欢笑声。
萧陌逐又陷入自己的狂想里,本来暗淡的眉眼升起了一层阴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