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去文娱楼上课,路过正在教烹饪的教室,混吃了几口菜。
走道里飘荡着袅袅的筝声,萧陌逐循声走到音乐房,看到五六个人坐在一起,围着中间弹古筝的老师。
老师是个四五十岁的女人,容貌清淡,脸上有一道道的皱纹。神色平和,身材削瘦。
萧陌逐在门外站了会,把古筝课列入挑选考虑范围。
然后又去听了听哲学课,老师是一个神经分裂患者,三十多岁的男人,清瘦谦和,讲起理论分析案例有条不紊,听说来这之前就是个哲学系教授。
晚上的运动她选的是游泳,游泳算唯一一个她比较喜欢的运动了。说起来她已经好几年没游过了。
吃过药,快到熄灯的时候,有人敲门。
“谁呀。”
没人回答,敲门声又响,她心里有些忐忑,走到门边,又问了一遍:“谁啊,不回答就滚!”
“我。”小女孩的声音。
萧陌逐打开一条缝,看见纪朵朵穿着睡裙站在外面。
“干什么?”
“我能跟你商量件事吗?”
“说。”
“我能跟你睡吗。”
萧陌逐懵住。
纪朵朵眨着大眼睛,软软喊道:“小姐姐。”
萧陌逐关上门。
在一个惯会装的女人面前装,真是班门弄斧。
纪朵朵愣住,还没一个人敢这么对她,她还是个宝宝啊!
她在外面拍门,“开门呀,你有本事开门呀。”
萧陌逐开门,问道:“我答应你,有什么好处?”
纪朵朵没想到她这么直接,愣了一会道:“能跟我睡是你的荣幸好吧,还要好处?”
“哦。”她冷漠地关门,纪朵朵忙挤进来。
“你要什么好处?哎哟。”
“你会人情往来吗?”
纪朵朵想了一下,点头:“会、会!”
“我看你不行。”萧陌逐审视她,抓着门的手松了松。
“行的行的。”纪朵朵跑进房,往她床上一躺。
“以后你要啥我都帮你,我可聪明能干了。”
纪朵朵拿起她床头柜上的书,那是一本《失乐园》。
她翻了翻,大声叫道:“呀,这是什么啊!”
纪朵朵看她的眼光都变了,一边脸红一边仔细地看。
萧陌逐急忙走过去把书抢回来,拿出手机,点开个游戏给她玩。纪朵朵没玩过,起了兴趣。
玩了一会,纪朵朵看向她。萧陌逐对着台灯在安静地看书,灯光映照她苍白的侧脸,线条纤细。她目光淡然,气质沉郁,像一尊典雅的雕像。
“姐姐,你侧脸蛮好看的嘛。”她说。
萧陌逐转头看向她,颇为自得地笑道:“你不是第一个这么说的人。”
这一动一转,刚刚缥缈的美感便不复存在,纪朵朵有点遗憾。夸她一句,还骄傲了。
“不过正脸就差多了。”
“……”
“你不怕我吗,和一个陌生的还有病的人睡?”萧陌逐问。
“不怕,我是勇敢的美少女战士。”纪朵朵拍着胸脯说。“而且我哥哥说,你们也很可怜,控制不了自己……”
控制不了自己、很可怜……萧陌逐垂下头。
快到熄灯时间,她关上灯,收了纪朵朵的手机。
“黑暗里玩手机对眼睛不好,睡觉。”她靠着床边,离纪朵朵远远的。
“你说话跟我哥一样。”纪朵朵叨叨着,睡不着,一直跟萧陌逐讲话。萧陌逐戴着耳塞眼罩,不理她。
天光大亮,萧陌逐醒来,纪朵朵还在酣睡,睡姿不咋地。
她轻轻起床洗漱,护士进来给她送药,自动忽视了一边的纪朵朵。
早上她特意注意了郑汉博的行踪,发现他穿着一身白色太极服,和其他老年人一起在广场上打太极。
打太极好啊,不像跳绳那么累,太适合她了。
“我想打太极。”她对护士说。
“你看有像你这么小的去打太极的吗。”纪朵朵嘲笑她。
萧陌逐义正言辞,正义凛然道:“运动不分年长年幼,我就要打太极,这是我们国家的传统运动,博大精深……”
护士最后还是同意了,给她发了套太极服。萧陌逐开心地加入那群老人,学着他们打太极。
话说回来,就算是太极,在太阳底下打也挺累的……
纪朵朵也混进来,郑汉博注意到她们,看了看萧陌逐照葫芦画瓢地样子,不禁批评道:
“第一次看到有人能打得这么丑,唉。”
纪朵朵噗地笑出来,附和道:“是呀,丑死了!”
萧陌逐不理他们,自我感觉打得很好,一身仙风道骨。
中午回到房间,她拿洒水壶给阳台上的几盆兰花浇水。
隔壁隐隐传来纪朵朵尖细的带着哭腔的声音,然后门砰的一下把甩上,一阵皮鞋啪嗒声,纪朵朵跑了进来。
萧陌逐一不喜欢这种孩子,二不喜欢吵闹的东西。她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虽然听见了动静,眼皮却不抬一下。
纪朵朵故意在她旁边放声大哭叫骂博取注意,萧陌逐看在她只是一个小孩,尤其是一个财大气粗的小孩,皱眉忍耐。
大致听出了个所以然,左右不过是被发作的病患们欺负了一下,受了惊吓。郑汉博知道了不仅不安慰她,反而让她不要耍大小姐脾气,不然就回北京。
“我恨他们!”她哭得一抽一抽的。
萧陌逐顿了顿,这才看了眼双目红肿的纪朵朵,像只小兔子。
“这就叫恨了”她有些好笑地问。
纪朵朵挂着两行眼泪,不喜欢她这副轻描淡写的样子,但又想和她倾诉,也就原谅了她。
这个女人跟她认识的其他人都不一样,她很有兴趣和她交谈。
萧陌逐继续面色平静地转头浇花,面色平静对于一向扑克脸的她来说算是微笑了。
晶莹圆润的水珠滚洒在花叶上,枝叶颤动。
“不过是些无关紧要的人,凭什么得到你的恨?”
纪朵朵一愣,没想到她会这么说。不过感觉还蛮有道理的,酷酷的,让她无法反驳。
“本应是至亲的人对你残酷,才该恨。”她的声音突然变重,脸色也微沉。然而不过一瞬,她又从自己世界里的那片泥沼中出来,恢复平静。
“我爸爸,我妈妈,我哥哥。”纪朵朵掰着手指,“我爱他们都来不及,才不恨呢!”
萧陌逐拿着水桶,头也不回毫不迟疑地说:“爱走到尽头就是恨了。”
纪朵朵听傻了,萧陌逐的逻辑超越了她仅有的短短的人生阅历。
她张着嘴,不知道该不该信她的。
呆了会,又问道:“那恨的尽头是什么啊?”
萧陌逐顿了顿,抬眼看了看前面。
阳台下面是一片青绿的花圃,阳光普照,夏意盎然。
“是毁灭。”
她笃定地说,顿了顿,又觉得该给祖国的花朵一点希望,于是又添了一句:
“也有可能是新生。”她眺着远处,忽然有些眼眶发热。
也许除了自由,她还有更希冀的东西,只是终究可望不可即,于是,她连望也不望了。
“我不喜欢你的名字,朵朵薇薇,像我妹妹。”她蹲下来抹了抹她的眼泪。
然后站起来,拉好窗帘,阻绝光线。
萧陌逐本来属性就宅,这里虽然设施齐全,活动丰富,她过得还是十分深居简出的。发现晚上的活动还能选钓鱼,于是搬着板凳借了一副渔具就在湖边坐下了。
放完钩便坐在那望着湖面发呆,呆了半个小时,鱼钩晃动,她正要收上来,一个石子砸了过来。
她侧头看去,又是纪朵朵那个熊孩子。郑汉博坐在一边的躺椅上,也在垂钓。
萧陌逐不理睬,继续静坐。忽的看到对岸一对男女挽着手,一脸傻笑,看样子是一对癔症情侣,真是傻了都要爱。
“真腻歪。”她皱眉。
“情侣不就是这样吗。”纪朵朵说,奇怪地看着她。
萧陌逐竟然有点无法理解,冷冷一笑,嘲讽道:“世俗情爱,痴男怨女。”
郑汉博打量着她:“你这个丫头,小小年纪就像个老太太一样。”
“也许这世上有爱情,可无论是谁,都留不住爱情,不是吗?”她扬起头,看着郑汉博。
“即使一时缠绵悱恻,又怎知这柔情蜜意不会在下一刻就土崩瓦解呢。”她抬头看着天空。
“时间,金钱,生命,尤其是自由,都要投入这个虚无的终究会消失的东西。这种蠢事,我绝对不会做。”
郑汉博摇头道:“不是这样的,感情是美好的,是值得投入的。哪怕终会消失,世界上本来就没有永垂不朽的东西。”
感情那么奢侈,她连生存都如此艰难,自顾都不暇。
连接受被爱也做不到,更不用提爱别人了……她根本没有爱的能力。
“没有永恒的感情,只有永恒的利益。”她说。
郑汉博忍不住笑起来,发现这个女娃娃这么严肃地中二有点可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