冲天香阵透长安,满城尽带黄金甲,于灏饮下一杯烈酒,复又放在桌子上。
大势屈赋,举荆帛,荒沙彻魇,嗥孤悬绝。出入场,问君一笑何柄贵,怪不得风月忆罗裳。“小二,结账。”
远去只剩下一袭白衣,“天若不爱酒,酒星不在天,地若不爱酒,地应无酒泉。天地既爱酒,爱酒不愧天。已闻清比圣,复道浊如贤。好诗,好诗啊!”
他的步伐些微有些乱,他身为御史,被人弹劾乱用职权,思忠不正,他挑的错,倒是极好啊,可怜那般计划筹谋,确是无缘再禀圣听,或许一醉解千愁,醉了便无忧啊。
长发披于身后,白衣胜雪落蕊,天地间天光交错,独一人负尽沧桑白日。
青石墓前,他只痴痴拿了只酒杯,那墓上赫然写着已故娘亲莫燕荷——子于灏刻。
却别三年有余,每每心有不顺还是喜欢找她,不论是谈天说地,亦或是赏剑斫琴,她都能与他侃侃而谈,比膝促心,告诉他家国大义,告诉他为人处世之道,告诉他修身律己之行。一阵长风刮过,风影轻摇,抖落几片竹叶,光阴荏苒,岁月如梭,世间道千变万化,掬起一抔黄土添坟上香,望故人安息,望梦魂常在。
“娘亲,您可还安好?”于灏深情地看着墓碑,将手中拿的酒撒到地上,“儿子知道您最喜欢桂花酿,今天特地给您老人家带上一壶,您不会又嫌我偷喝了要罚我吧。”
记得那时,“好小子,又偷偷喝我酿的桂花酿了是不是?”
“娘亲,哪有?”嘴上说着没有,心底里却在想:就喝了一小口,这也能被发现。
“你小子,别在那给我嬉皮笑脸的,这可是城东的客人要的,今年过年就指着它买鸡买鸭呢,去去去,再给我扎三个时辰的马步。”
于灏跪在坟头,轻轻笑了一下,“那时候我才十岁,您呀,总是罚我扎马步,我呀,硬是被您逼着练了一身的武功。”
说起这儿来才有些可笑,自己当初本来想参加武试,您呀,硬是逼着我娶妻,无奈您给找的姑娘后来确是让儿子心动不已,我舍不得她,也舍不得你,后来找到一个折中的办法,就是参加文试,不料,还真让儿子给考上了。现在儿子有出息了,多想再见你一面啊,可是却不能了。于灏重重的磕了一个头。
父母之恩,云何可报,慈如河海,孝若涓尘。
“娘亲,您太固执,为何一定要我认祖归宗,我将妹妹赶了出去,现在所有人都认为我是一个坏人,闹得满城风雨,就连昔日与我交好的正和兄也认为我是六亲不认的小人,可是谁又能明白我心中的痛苦,若是,若是我没有回到那个家,也就不必她非走不可,娘亲,爹,爹他从来都没想起过我们的存在,你为何那般非他不可,连死都要死在他的怀里。”
于灏将拳头砸向地上,他是不明白,他也不解气,十年间暗无天日,一瞬间流言蜚语,顷刻间众叛亲离,无止境的思念在他脑海中划过,他多希望他的母亲依旧活着,这样,他心中的恨才能少些,这样,他才能无所顾忌,敢作敢当。
十年稚子梦,一朝荷花香,梦魂归地所,殷勤出何处。
孤苦吐芳决,蓝花不可开,释尽天归色,有泪不轻弹。
负了,负了,一腔苦海,都做枉来朝,都做闲时月。
身后事,复身前,一杯菊酿,点尽心头雪。
半生从归梦,一朝在眼前,刀剑横枪过,半马汲跟前。
难掩纵横泪,白玉是素纤,迎风浇骨痕,落发折碎衫。
忘了,忘了,一世徘徊,都临沧海月,都挂谢时帆。
恨不得,忘不得,一杯苦酒,错信人间债。
“娘亲,灏儿有爹爹吗?”年少的于灏问母亲。
“灏儿当然有爹爹了,灏儿的爹爹是一个大英雄,他在另一个地方想着灏儿呢!”
“娘亲,爹爹长什么样啊?”年少的于灏又问。
“灏儿长大了,就知道爹爹长什么样了。”
“为什么现在不能知道?”于灏迫不及待的想知道父亲的模样。
“因为灏儿还小啊,灏儿和爹爹长得很像的,等长大了你们就一模一样了。”
小小的于灏摸了下自己的脸蛋,“不对,娘亲骗人,那时候爹爹都老了,怎么可能和灏儿长得一模一样。”
十年后的于灏站在镜子前,看着自己的模样,想着前些天看到的那个男人。他哭的声嘶力竭,哭的痛彻心扉,他抱着母亲的遗体走到他面前。他缩回了接过他母亲的手,不敢看她的眼睛,她的眼中竟有安详,竟有甜蜜,可她的身体确是那么的凉,那么的冰,他一把抢过那个男人怀中的她,想抚摸她的眼,抚摸她的眉,身体却忍不住的颤抖,情到深处,眼泪不可控制的一颗一颗流下来,流到她的眼边,变成深深的皱纹,变成看不见的黑色,融入发丝当中。
那个男人几番纠结,看着他无论如何都开不了口,却还是将他的梦打散,“我是你的父亲。”
他试探地将手抚到我的头上,想要安慰我,在他接触我发丝的那一刻,我撇过了头,抱起母亲便向屋里面走,临近门口的时候我停下了脚步,只冷冷一声,“我没有父亲。”
于灏直起身子,向母亲拜别,“娘亲,这次,我可能要去很远的地方当值了,娘亲,您一定要安好,儿子一定会再回来看你的。”
身后,不知几时于灏的妻子白鸢阳和他们六岁的儿子于衍一起向于灏的母亲鞠躬拜别。
“鸳阳,你们来了。”于灏回过头。
“嗯,”鸳阳点了点头,“啊灏,我带衍儿来给他奶奶拜别,这是我带来的菊酿和香纸。”
白鸢阳和衍儿一起将焚香点上,跪地拜首。
园中风声冽冽,竹竿摆弄,几番摇曳,掀起阵阵尘土。河边新柳冒了嫩芽,脚下泥土松软,莲下生花,几多春茬,回去路上,银丝小挂,斜下许多,融入他宽大的掌心,折起衣袖于衍儿头顶,却是谷韵清朗,鸣声阵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