绪方玉的心跳猛然断了一拍。
轰局促地垂了垂眼睛。人生中第一次告白加求婚显然让这位年轻英雄十分紧张, 英俊优秀的青年红着耳朵沉吟了一会,缓声继续道:“这听起来很唐突, 但是……”
绪方玉深吸了一口气, 轻轻打断:“轰先生, 在个性婚姻里,我并不算有优势;轰家也还没到,必须依靠继承人联姻来维持的地步。”
她为什么这么说?轰困惑地看向脸色苍白的女孩,语气坚定地重复:“不是。我喜欢你。”
年轻英雄的神态十分认真,认真到了郑重诚恳的地步——卷毛女孩愣了愣,眼神微微闪烁, 陷入了漫长的沉默。
车厢外还在有序地进行着事故救灾, 近千名考生等候在断壁残垣内, 等待委员会的最终通知。考官和后续赶到的英雄们则是忙碌地安排着场内人员, 有条不紊清扫战场。
来来往往的声音似乎被无形的门隔开, 车厢内一时之间安静得可怕。
也许是多年积累的战斗意识, 也许是男性与生俱来的直觉, 轰突然觉得这个时候自己应该说点什么——如果不说的话,似乎会发生很糟糕的事情。
年轻英雄抿了抿嘴唇,小心翼翼地开口道:“我不着急。绪方小姐可以仔细考虑一下……”
如果可以,请考虑一下我成为你恋人的可能性,考虑一下我成为你丈夫的可能性——
考虑一下,与我缔结姻缘、共度一生的可能性。
“轰先生, ”绪方玉抬起视线。女孩的蜜色瞳孔里带着无奈和宽容, 语气也是柔和缓缓, “您可能是有什么误会——比如说,您并不喜欢我。”
轰立刻反驳:“不是,我……”
“您别着急,听我说完。”绪方玉略带强硬地打断了年轻英雄的否认,“在交换期间,您拥有了我的个性,您应该是受它的影响才会产生这种错觉。
“我的个性‘模拟’,不仅能通过模仿,来传达自己的情绪给对方,也能接收、感知对方的情绪。
“而其他人的情绪都是无意识而杂乱的,对个性拥有者而言就像是无处不在的噪音;只有身为前拥有者的我,才知道怎样的情绪最能安抚这个麻烦的副作用。
“出于这种安定性暗示,您才会对我产生好感。”
年轻英雄异色的瞳孔里浮现茫然。
“您只是在我身边感受到了安全和舒适,才会产生‘我可能喜欢这个人’的错觉。”绪方玉自嘲般笑了笑,“虽然方法有点无耻,但‘模拟’确实是个交际占优的作弊个性。
“现在我们已经结束了交换,这种错觉大概过不了几天就会消失;轰先生是非常优秀负责的英雄,如果真的和我交往的话,大概也会本着义务和责任努力地喜欢上我。
绪方玉垂下眼睛,“您这么好,应该和更好的女孩子在一起;而不是被我的个性所干涉,做出一时冲动的决定,对吗?”
挂在车厢侧壁的吊瓶滴滴答答地扔下透明的液体,好奇地偶尔瞅一眼无言的两人。
卷毛女孩抬起空闲的那只手,挠了挠乱糟糟的头发,开玩笑般调侃道:“这种事情我们一般就当没发生过啦,因为特殊个性闹出的黑历史什么的,说来简直是人生之耻——”
年轻英雄突然站了起来,皱着眉头单膝跪在绪方玉的身边,似乎想说些什么。
绪方玉被吓得坐直了身体,手忙脚乱地安抚道:“有话好说!有话好说!您别着急啊轰先生,君子动口不动手!更何况我还是个病号呢!”
轰一手撑在绪方玉的膝盖边,看着神情紧张脸色苍白的女孩,垂眼沉默了一会儿。
在绪方玉被可怕的安静逼到想要砸墙求救之前,年轻英雄缓慢地收回了手。“你的点滴完了。”轰从旁边翻出一盒药棉,推到绪方玉手边。
“哦、哦……”差点以为要被杀人灭口的绪方大小姐赶紧接住了台阶,全神贯注地地投入到拔针事业之中。
轰慢慢地坐了回去,两人再次陷入无言。
等绪方玉滚停了输液管,捂着手背上的针眼悄悄瞄向对面的时候,年轻英雄才起身摘下了医用输液袋,一言不发地从半敞的车门跳了出去。
绪方玉屏住呼吸,默默在心里数到十三,再缓缓地吐出这口气。
卷毛少女还没来得及庆幸一下劫后余生、捡回小命,去而复返的年轻英雄猛地打开闭合的半扇车厢后门,绷着那张足以谋财害命的脸,气势汹汹地出现在绪方玉的面前。
“无论绪方你怎么说,”轰用杀人放火也无动于衷的神态和气势,一字一顿道:
“在我喜欢你这件事上,绝对——不会改口。”
两日后。观察台。
“洸太君,虽然你是身为英雄预备役在观察台实习,但是你已经是个大人了,要学会独立处理一些事情,只有这样才能成长。”
蓝色长袍的女性观察员语重心长道,“所以从现在开始——去吧,去征服星辰大海。”
出水洸太无动于衷,甚至想喝杯水:“星辰大海什么的另说,如果绪方老师您再不跟我走的话,心操部长就要来档案库杀人了——最近事务处很忙的。”
“道理我都懂,但是……”绪方玉继续语重心长。
“哒哒——玉酱早上好!”丽日喊着登场的背景乐从门口开开心心地跳了出来,“好久不见啊玉酱!话说心操部长是不是在找你?他好像很生气的样子。”
“御茶子前辈好久不见啊!我超想你的!”听说那边已经在掀桌子了,绪方玉赶紧在柜子里一通乱捞,“祝贺滨海区任职期满!回头请你吃寿司啊!我现在得先去一趟事务处!”
“诶?好哦……”丽日顺从地放开了抱着卷毛小伙伴的手,困惑地看着蓝袍少女一路飞奔冲出档案库办公室。
英雄轻灵指着摇摇晃晃的办公室门,茫然发问:“出水君,为什么玉酱的表情……那么视死如归啊?”我不在的日子里小伙伴身上到底发生了什么?
女人啊。抱着一摞文件的出水洸太摇摇头,老成地叹了口气。
“……所以说,是在士杰那边的临时执照考核的时候,你们两个人就换回来了?”
心操拿笔敲了敲面前的档案,心累地发问,“为什么不汇报?这种时候应该两个人一起提交报告吧?实验室那边还给你们留着空档呢。”
浪费资源啊简直。
——连好不容易返程了的美子小姐都被按住不许出任务,就是为了解决掉绪方玉和英雄焦冻的这个交换问题。
当事人之一的英雄焦冻抬头,平静地给了心操一个沉默寡言的眼神。
“……”心操简直要被气笑了,“哎,我说你差不多行了啊轰焦冻!以为我是绪方玉那种自带作弊器的家伙啊?你特么不张嘴谁知道你想什么?”
年轻英雄仿佛被某个词刺到般皱了皱眉,顿了一会儿,才缓慢地开口道:“抱歉。”
“这个歉确实该你说,”心操把文件翻出来,“绪方那边早就做好了表格和汇报,规规矩矩地寄到了你的事务所等你签字——然后被去做日常录入的实习生给原样带回来了。”
“我在海原公园追击逃逸的滨海区怪人。”轰认认真真地解释自己的去向。
“根据报告,你这几天已经快追出国界了,”心操以最大的耐心和这位难以交流的英雄交流,“是想去库页岛还是想去江苏?签证过期了吗?需要补办吗?”
自认理亏的年轻英雄摇了摇头:“抱歉。”
“就算你的冰冻个性亲水,单枪匹马不汇报随船出海也是很危险的,”
心操双手交错,“公事的话,请汇报给我们协商解决;私人问题的话,还请你努力调节,能帮得上忙的也可以提出请求,毕竟观察台从各种层面上都需要作为职英的你。
“既然已经换回了,我就让实验室那边的准备撤销——至于临时观察员的调令……”
事务处部长办公室的大门被有规律地敲响,随后轻轻打开,显露出抱着文件的、一身蓝袍的卷毛女性观察员。
绪方玉冲办公室里的两人点了点头,笑着问好:“轰先生,心操部长,早上好。”
“……就你们俩协商解决吧。横竖这家伙只是档案库未来支柱,还不是眼下的主力。”心操捡起办公桌上的一支笔,冲着绪方玉砸了过去,“可真是蓬荜生辉啊,大小姐。”
就在那一瞬间,坐在待客沙发上的年轻英雄骤然站起身,飞快地扬手拦住了顺着抛物线轨迹下落的笔;甚至反手一甩,顺势把它扔进了桌上的笔筒。
行云流水地做完这一切,轰恍若无事发生地原样坐回了沙发。
心操看了看在笔筒里晃晃悠悠的水性笔,再抬眼看了看抱着头一脸懵逼的卷毛少女,意味不明地哼笑了一声:“坐吧,未来支柱。”
绪方玉尴尬地看着似笑非笑的上司,又瞟一眼神色冷淡平静的年轻英雄,小心翼翼地在单人沙发上坐下。
“我们在谈你的临时调令问题。”心操直入主题,“怎么看?”
“我已经写好报告了,”谈到公事,绪方玉明显从容了不少,
“招生情况说明,还有影山律的预备役申请,我都提交到了副台长办公室;临时执照考核事件由公安委员会负责,我们只是配合调查,事后对方会提交详情。”
心操接过报告,粗略看了一眼:“好的。接下来就没你的事了,退下吧。”
“还有,”绪方玉犹豫了一下,小小声地补话,“轰先生那边的事情我也听说了,他应该是觉得逃逸怪人形迹可疑,所以才追过去看看情况;没有收到签字回复也没有去事务所拜访,这件事上我也有错,所以请您……”
“有难同当吗?”心操侧扶着额头,不冷不热地讥嘲道,“你也有错?那你想怎么补偿错误?降职?减薪?去系统维护处做苦力一个月?”
绪方玉斟酌了一下,勉勉强强道:“就、就减薪吧……我这个月补贴就不要了……”
这女人还有没有一点千金小姐的自觉了?减薪就是不要补贴?心操无语。
“心操。”背景板当事人冷不丁地开了口。年轻英雄从沙发上站起身,走到办公桌旁面无表情地说,“这件事和绪方小姐无关。”
……我怎么觉得自己现在的定位有点奇怪?
心操思索了一下,不耐烦地挥挥手:“行了行了我知道了,你们走吧,没事了。绪方记得回头去实验室道歉。”
这就是重拿轻放的意思了!
小职员绪方迅速领悟了上司的暗示,美滋滋放下怀里一堆文件站起来,推着身边的轰往外走:“好的好的,部长你放心,本周实验室的下午茶我包啦!”
心操无奈地摇了摇头,头疼了一会儿,还是任劳任怨地拿过放在桌边的文件。
办公室外,绪方玉‘咔哒’关上了木质门,长长地舒了一口气。卷毛女孩笑眯眯地转向年轻英雄,语气一如既往:“好啦已经没事了,后面的事情就交给我吧!”
轰迟疑:“去实验室道歉……”
“没关系没关系,我好歹也是金主小姐啊。”绪方玉挥了挥手,“更何况,目前在实验室还没有一周的下午茶解决不了的问题;如果真的有的话,再加一周的早餐就就可以。”
年轻英雄沉默地点了点头,不吭声跟在绪方玉的身后。
“观察台虽然年轻,有时候也因为人手不足而看起来也手忙脚乱的,其实风气还是不错的。”绪方玉一边给轰带路,一边笑着说道,“以后轰先生职英退役了也可以来当顾问啊,我们去年就邀请了前和平象征欧尔麦特先生担任台长顾问呢。”
轰闷闷地嗯了一声,提前绪方一步推开玻璃门。
“谢谢您。”绪方玉轻声道谢,带着笑继续道,“这段时间兵荒马乱的真是辛苦您了,我一个文职给您添了不少麻烦,希望您不要嫌弃。”
轰摇了摇头,垂眼看向笑容灿烂的卷毛女孩。
观察台办公楼外,夏日盛午的阳光打在绪方玉柔润精致的脸颊上,蜜色瞳孔带着氤氲的温和善意;浅浅的梨涡也好,长长的睫毛也好,似乎连黑发卷曲的弧度都是温暖可爱的。
“再见啦,轰先生。”温暖的女孩挥了挥手,“以后有空来玩啊!”
轰看着绪方玉良久,才低低地‘嗯’了一声。年轻英雄似乎经历了漫长复杂的心里挣扎,缓慢而轻柔地开口道:“再见。”
绪方玉浅浅地抽了一口气,保持着小太阳般的笑容。
“阿玉!”玻璃门内传来焰子的喊声。
两人回头,发色如火焰的女孩平静地提着包站在大厅里,迎着两人的目光补了一句,“快点回来,你们部长在喊你。”
绪方玉匆匆忙忙地冲轰鞠了一躬:“那我先走啦!”
年轻英雄点了点头,默默目送着卷毛女孩蹦蹦哒哒跑到了自家小妹身边,方才安静地转身离开。
轰焰子看着自家糟心的二哥逐渐消失在大楼的玻璃门里,转头看向面前的卷毛女孩,缓缓开口:“我二哥昨天出海打渔之前,突然跑来问我,他这个人是不是很讨人厌、很糟糕。”
绪方玉怔住。
“我就想,”轰焰子伸手拦住了卷毛的小伙伴,把她的脸按进自己的怀里,语气淡淡,“——是不是有个长得还行的蠢蛋,心狠手辣地拒绝了她暗恋十年的男孩。”
心狠手辣地拒绝了,她注视了、向往了十年的那个英雄。
十年啊,人生能有多少个十年?
其中又能有多少个十年,能仰望着喜爱的人努力活下去呢?
最后一个字收音的时候,红发女孩感受着肩膀上一大片氤开的温热的湿意,温柔地抱住浑身颤抖的大小姐轻声道:
“哭吧。没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