岳府正堂。
岳孝娥埋怨岳飞道:
“父亲,那秦桧定是耍了手段,将自家下人弄死,然后栽赃到张石头身上,女儿早就命人传信与爹爹,为何却不管不顾呢?”
岳飞叹了一口气:
“我不出面,石头反而会安全些。那女娃的父亲万俟卨,绝不会与我方便。当年为父担任荆湖宣抚使时,万俟卨提点湖北刑狱,有过交往。发现此人品质恶劣,不屑与会,因此恶了此人。尤其朝廷疑我,已经不是一两日了。前几日收石头为义子,我也是欠考虑。我若出面恳请,说石头乃我义子,怕是他的处境更危险。如今皇上只是将石头暂时收押,看来还有回转的余地。安娘啊?”
“孩儿在!”
“你速速去临安府大牢探望石头,嘱咐他莫要吃牢里的饭食,你负责每天给他送饭。我担心秦桧就算不敢下手,他的家人也不会善罢甘休。为父再慢慢想办法。”
秦府正堂。
王氏翻着白眼骂秦桧:
“你这国相当得可真威风啊!自家孩子被人差点打死,一次是在大街上,一次是在公堂上。还交代我弄死那个下人,我倒是弄死了,那个什么张石头呢?只是关进大牢,咱们赔了孩子、折了下人。你还真是使得一手好计策、好谋划啊!”
秦桧品了一口丫鬟刚泡好的西湖龙井,慢悠悠的说道:
“夫人莫生气。张石头战功赫赫、威名远播,已经简在帝心。皇上有意要保他,我也不能相逼太甚。此人看似傻里傻气,却心机颇深。皇上质问他何时认岳飞为义父,他却说是因为没房子住,才去岳飞府上认了亲。皇上反而不再恼他,还赏给他一座府宅。他打伤吾儿后,自残身体,反诬吾儿所伤,绝对是一个狠主。此人不好对付,需谋定而后动。秦熺,你千万莫要轻举妄动。忍得一时,为父会帮你出了这口恶气。”
秦熺咬牙切齿道:
“不除了这个张石头,我就不姓秦!父亲大人既然碍着皇上的面子不好下手,就交给孩儿来办。”
说罢,头也不回,愤愤然走出正堂。
王氏没好气的说:
“没用的老东西!被人欺负成这样了,还谋定而后动呢!我倒要看看你怎么谋?熺儿,等等为娘!”
说罢,甩袖而去,追向秦熺。
秦桧端着茶碗,一动不动。一双三角眼眯成了一条细线,眉头紧紧地锁在一起。
秦桧一生受到的屈辱,都是拜金国所赐,远比今天从张石头那里得来的为甚。靖康二年,秦桧刚被押到金国上京会宁府,挞懒用一条铁链拴住他的脖子,让他跪趴在地上,像一条狗一样,看着北宋一些有骨气的臣子受刑。他亲眼看着枢密院的一名都承旨因傲然不跪,被挞懒砍断手足,倒吊在树上,慢慢的流血而死。从那时起,也曾经是主战派的他,也曾经一身书生傲骨的秦桧,变成了一个彻头彻尾的金国奴才。
他满眼都是金国的兵雄马壮、气盖山河。大宋与金国的实力相比,就如萤火与日月之光。他觉得自己已经很清醒地看出了形势,鸡蛋岂能和石头相碰?识时务者为俊杰!
秦桧匍匐在挞懒的脚下,恬不知耻的替挞懒脱靴揉脚,虔诚的向挞懒进言,说大宋赢弱,不堪金国的雷霆一击。但大宋疆域广阔,金国人员稀少,想要一口吃掉大宋,却也要颇费一些力气。他秦桧不才,愿为金国之狗以供驱策。若是能让他回到南方,他必能分化瓦解、挑拨离间,使大宋分崩离析,还能提供第一手的大宋国政军事情报给金国。之后,秦桧的学识、见地、智谋以及对金国的忠诚,都使金兀术和挞懒非常满意。于是在金兀术的策划、挞懒的操作下,建炎四年,秦桧成功而又富有戏剧性的“逃离”金国,回到南宋。
坦诚的说,秦桧并不想一辈子依附在金人脚下,不然也不会极力游说挞懒放他归宋。南宋如果灭亡,他秦桧仍旧会变成一条金人脚下的可怜狗,哪有现在一人之下、万万人之上的显贵?更何况在他上面的这个人,完全依赖于他、仰仗于他,实际操控朝政的,是他秦桧。等到将来收拾了岳飞,恐怕他的权势和地位更是无人可以撼动。
一对儿一心乞和的君臣,两个各怀鬼胎的民族罪人。正所谓“交相用而曲相成”!偎在一起抱金人大腿取暖,所以赵构想要保张石头,秦桧看得明白,也不能不在明面上给赵构十足面子。他赵构是缺乏安全感,想要有个得力的人在身边威慑自己、以达到制衡的目的。单凭这一点,张石头就必须除掉。赵构的心腹爱将杨沂中虽然武功极高,但秦桧并未放在眼里。这几年秦桧网罗了数名武林高手,每个人的武功修为比杨沂中都不相上下。倒是这张石头有些深不见底,头一次见面,居然愤愤然的骂了他一声“老贼”!
秦桧良久端起茶碗呷了一口,抿着唇上的胡须,郁闷地想:
我秦桧何时得罪了这个张石头,他怎么会叫我老贼?难道他从哪里得到消息,知晓了我是国贼?秦桧心里不安了起来。他作为金国的奸细,却日日处在大宋权力顶层,同样有着严重的不安全感。他甚至害怕,赵构借他的手除掉岳飞等人,将来会不会再一股脑将罪责推在他的身上,借机再把他灭了。
张石头当然知道秦桧就是国贼,更知道秦桧死后要被千年唾骂。甚至还知道秦桧的夫人王氏,跪在岳飞墓前的反绑塑像,双乳都被后世人摸得油黑发亮。每日扔在他夫妇俩跪像上的垃圾,就可以堆起一座小山;每日啐在他们俩身上的唾沫,完全能够他夫妇二人泡个鸳鸯浴。
可是这个时候的张石头,却已经身陷囹圄。
临安府的大牢里,关押的犯人不少。张石头因为是钦点的犯人,知府俞俟倒是给了他独门独户、一个单独的牢房。身上背负着人命,是重犯,所以手脚都上着镣铐。
下午的阳光透过狭小的天窗照射进牢房,使得光线还算不是十分阴暗。躺在霉味和腥臊味十足的草席上,张石头嘴里咬着一根草杆儿,默默地思索。
如今大周天已经渐入门径,内力收发自如,自己那一巴掌使出的力道,自己掌控的很好,应该不会把那家丁打死,除非他本就是个病弱不堪、行将就死之人。十几名家丁打手,那人敢跳出来偷袭自己,本身就是自负武功、有些本事。看来自己是着了秦桧老贼的道了!可是如今人死了,人命已经赖在自己身上,如何脱身呢?这个时候又没有法医解剖来还原自己的清白!
张石头下意识的看看那堵土坯墙。就算是石墙,也困不住自己,只是不能这样负罪而逃,会牵连岳飞父女的。而且这皇帝赵构看起来也不算讨厌,倒是对自己不错,升官、赐宅,还颇有回护。看来历史上赵构是受了秦桧的蒙骗,才错杀了岳飞。千错万错,都是大奸贼秦桧的错。既然如此,若有机会出得牢笼,干脆把秦桧一巴掌拍死,岂不就天下太平了?
正自胡思乱想,岳孝娥来探监了。枢密副使岳少保的女儿,俞俟是不敢不给面子的,何况发现皇上对张石头有兴趣,这张石头看来也吃不了几天牢饭。狱卒更是不敢有丝毫违逆,陪着小心将岳孝娥带到张石头的牢房,连岳孝娥塞的碎银子都不敢收。
岳孝娥看到张石头躺在草席上,嘴角叼着根草杆儿,大腿放在二腿上,还一晃一晃的,脚上的铁链哗哗直响,一副没心没肺的样子。那秦熺是临安府出了名的恶衙内,平日无风还要掀起三尺浪,今日受了这么大的羞辱,岂肯善罢甘休?张石头身在牢狱,其实已经是危机四伏了,居然还这样悠闲自在,岳孝娥不禁又是好气、又是心酸。轻呵了一声:
“弼马温!”
张石头闻听,一咕噜爬了起来,扑到牢门口嘿嘿的笑道:
“孝娥妹妹,现在俺是你哥哥啦,怎么就没听你喊过俺一声好哥哥呢?”
狱卒将牢门打开,放岳孝娥进去。岳孝娥看狱卒走远了,忍不住鼻子一酸,眼圈就红了。
张石头慌了神,连忙安慰道:
“好了好了,俺不让你叫哥哥了,莫哭莫哭!”
岳孝娥忍不住数落道:
“你也是!就爱逞英雄,看人家姑娘长得美貌,便喜欢强出头。如今背了人命官司,那秦衙内绝不会放过你,你倒是还在牢里逍遥自在……”
张石头委屈道:
“哪有啊?不是你叫俺去英雄救美吗?而且那姑娘长得啥样都无所谓,关键是俺看不得秦家坏蛋欺负老实人!”
“还学会犟嘴了?”岳孝娥杏眼一瞪:
“我叫你把那家丁打死了么?我叫你公堂上将秦熺打昏死过去了么?”
张石头赶紧赔罪:
“俺错了俺错了,好妹妹别生气。可那家丁绝不是俺打死的,俺下手知道轻重。”
“这还用你说?可你要是不把他当街打昏,秦桧如何能用他来做文章?”
“是是是,妹妹说的都对,俺下次一定改!”
看到张石头认错态度良好,岳孝娥将食盒里的饭菜一一端了出来,低声的说道:
“爹爹特意让我过来告诉你,千万别吃牢里的饭食,小心他们下毒。今后由我来给你送饭。而且朝廷对爹爹颇有猜忌,莫要再提起认爹爹做义父的事,否则会对你不利。”
张石头鼻子一哼:
“俺才不怕他……”
看到岳孝娥白向他的眼神,张石头又伸了伸舌头,闭上了嘴。
“这个秦熺,我都打听了,是秦桧的养子,也是独子。为人阴狠刻毒。平日里坏事做绝,人人见了他都绕着走。上个月招贤坊有一户人家的女子被他看上,人家不从。他派人硬抢,岂料人家提前一步将女儿送出临安,他没有得逞。但没过几天,这户人家失火,老老少少被烧死十三口,至今没有破案。这是个就算掘地三尺,也会睚眦必报的主,你可莫要轻心。”
张石头呵呵一笑,眼睛顺着高墙上的小小天窗望了出去。透过几叉摇摆婆娑的枝桠,仿佛看到远处的天空飘着几个字儿:
“那都不是事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