执言一早醒来简直无法面对这样的自己, 他的脸色苍白, 面上难以置信。他居然四仰八叉浑然占据了一整张床榻。
他特意留宿就是为了照顾有道, 结果有道趴着桌子应付了一晚。看着小孩体虚娇弱一脸惨白, 执言以手盖眼, 遮住眼里成结的思绪,他的良知在哀嚎。
有道一身浅灰衫外袍, 坐于桌前, 晨起的音色带着一点暗哑, “哥哥醒了?昨夜睡得可好?”
老子无言以对!
执言理屈词穷,僵着冷脸点头。他睡得自然是好, 昨晚的记忆回笼, 他知道自个图乐喝了醉倒。
酒肉穿肠过,兄弟不得留!他一定不是那种人。都是喝酒误事, 酒是个坏东西, 喝不得, 酒肉朋友、酒后乱性、酒后开车等等,都是酒的错。他就不该贪杯。执言心里将这一切错误推给背锅犯酒大侠。
执言抬眼仔细看有道, 少年郎的眉宇间有丝倦怠, 茶色瞳孔旁带着抹猩红。这一眼让他心里越发愧疚。
“有道,我们要不再宿一宿?”
有道眯了眯眼,打了个文雅的哈欠,眼角憋出两滴泪花, “不了, 我们走吧, 这里人爱叨挠,休息不好。”
至于林碧婷曾说的什么恶霸临门欺凌少女,然后英雄救美……这些戏份已然有了那个少女亲自姻契的对象出演,执言更没必要留着。
断了因,没了果,这救命之恩本该发展出的后续,自然也没了。有道倒要看看那个七秀“女主角”如何与执言牵扯上。
执言只觉得有道是在委屈自己,说的求全话,他要如何执言怎么可能不应,“那我们今日走,坐云盘,飞行向东,早早回去。”
话音落,执言便见一白色光影从门外蹿入,赫然是昨日买下的小宠物。此刻小爪子高高举起一只肥大的鸡腿,谄媚讨好地作揖俯拜。
吱吱叫着,小鼠的叫声执言听不懂,落在有道耳里却像母语一般亲切明晰,〔主上,我将这附近的地痞流氓都收拾一遍,肃清正风,这客栈出入皆鸿儒、往来无白丁,决不会留给主母英雄救美的机会。小的顺道给您带了根鸡腿,请笑纳。〕
有道嫌弃地戳了戳,鸡腿顺势掉入塞到白兮嘴里,然后冷着眼瞪得它生生咽下。
“连鸡腿都愿意舍给你,它对你感情倒深。”,执言看着有道孩子气的动作莞尔,养只小动物十分陶冶性情,有道看起来开朗许多。
白兮不得不吃完,吐了吐舌头呸呸,它的本命是胡萝卜,它不喜欢鸡腿。主上要它吃鸡它就吃鸡,要它结亲它结亲,再苦再累,自己跪的老大都是老大。
有道转眼去看执言,此时正一袭亵衣半倚在床,头发直接铺平,在床沿蜿蜒流转,看得他心里一动,“哥哥,我为你绾发。”
执言此时才发现,自个的外袍是脱了放于榻边小几上,上面还放着乌黑沉实的桃簪。呃,这个想来便知是自家小孩脱的,执言毕竟不直,内心有阵尴尬,也开始自省。
说好了照顾抚养幼弟,他拉拔人家回来,小弟睡桌,自个睡床。体贴细致,扎发髻的手法这么好,他完全没做到照应的责任。
都是喝酒误事!
(酒大侠再次出场背锅。)
二人一鼠下楼,向老余掌柜要了不少热腾菜色。这乾坤袋装不了活物,但装死物十分便利,装进去什么样,拿出来也什么样。
烫好的一壶酒,放进去是烫的,拿出来决不会只是温的,保质保鲜,居家首选。
执言收拾妥当,已经辰时末,他眼睛环顾店家。
对比昨日里人声鼎沸,往来客人静声品茶吃饭,连谈笑声也无。清风过境,还能吹响在耳,今日里生意看来特别惨淡。
执言没等到林碧婷所述的流氓,也无从举手之劳,他也没放在心上,直接唤了有道去坐云盘。
修真者必备技能——上天。他如今已然金丹,御剑也行,速度更快。但一想到高空作业,执言觉得四肢无力,天那么高,天那么远,为什么大家都要上它。
(远方的天道打了个寒战。)
如果说仙剑宝器是军用歼击机,那么云盘则是民用航空飞机。毕竟是专用的,飞行更稳定,核载数量多。
执言掐决唤了它来,轻飘飘的犹如上好棉花团簇,一整团有两平见方,踩上去凌空而行。
他还是觉得不踏实,他喜欢走路,走路有益健康。
有道时刻都将心挂在他身上,自然留意到某人浑身无力,举止僵硬,“执言,我们这一去要多少日程?”
执言正起势升云,闻言分了一道心思,“云盘速度快,半日即可。还有,不要没大没小,叫我哥哥!”
有道笑着顺承下来,从身后倚靠上去,“哥哥!”
执言的身后靠上一个单薄的胸膛,那人从身后抱住他腰,他正要训斥,又听得他说一句,“哥哥,我好困啊。”
……
执言发誓,他再也不喝酒了,喝酒误事!愧疚上来,心里也一软,便由着某人贴着他靠着他,脑袋轻点他肩头倚靠。
(侠肝义胆酒大爷再次出场背锅。)
“那你抓紧歇着,困乏了便睡,别强撑。”
执言看不到身后那人是否睡了,只听得耳畔轻柔有规律的呼吸,腰上的手也是松松地环着,倒是全身重量确实全压在自个身上。
大概是睡了。
即将回门,呸,回程的纯阳大师兄还不知道。他出门时惹的某人已经杀到他娘家。
“在下商楼百家百常陌,见过子隐真人。”
商楼,是沧澜大陆上的一大势力。与纯粹的佛门道宗不同,他们乃庞大世家组成。而世家中,百家为最,商楼宗主世代相传,都出自百家。商楼百家,百家商楼。前者指商楼乃各大世家组成,后者又纯指百的这一姓世家。
战力上可能有限,但是他们接地气。两个字——有钱,三个字——很有钱,供养了无数金丹元婴的散修客卿。
“四十岁成婴,后生可畏,不错。”
子隐真人坐于上座,他对此人早前好感甚深。出生百家,天赋虽然比不起执言,但也非常。
后来他与藏剑叶英一同有心收徒,这人时年也小,不懂事,看到藏剑金灿灿的校服大剑一头拜在他们门下。
由此,子隐真人便对他不那么喜欢了。视钱如命哪里当得起他的徒儿,他也幸好没收,不然可能就错过了视钱如粪土的佳徒。
(佳徒执言:求粪土!)
百常陌常年与人打交道,便觉出这真人对他没甚好感,他只是规矩地执礼,“真人,晚辈日前得遇纯阳宫高徒,一见倾心,想与之结成道侣,求前辈成全。”
子隐真人很讶异,“吾以为你是来说小封山秘境之事。”
百常陌点头,“晚辈已然元婴,无缘小封山秘境,宗门历练自有金丹期师弟负责。”
小封山结界,修为至高也只能金丹,一旦成婴便进不得。
他是错过这次机会了,师父见了他的突破也说,不知是好是坏,他突破本是好事,可小封山布置良多,都作废了。
“晚辈心怡一女子,正是出自纯阳宫。此次前来,便是想请真人做主,为我两结契定姻。”
百常陌丢了人,也不气恼,无法寻到“长发及腰”,难道不能找“落棋不悔”、“逆上浅水”么。这二人是鬼集常客,就是掌柜都猜出个一二,抽丝剥茧,他才锁定了纯阳宫。
求婚啊?子隐真人一脸懵逼,他又不是不开明的掌门,“若是两情相悦,自去便是。”
难道还要他纯阳敲锣打鼓送嫁?
百常陌如能知道那人是谁,也不会闹到明面上,他的话音里难得晦涩,“那女子,我不知面目,亦不知姓名身份,是以想求得真人相助,以结两性之好。”
子隐真人嘴上没毛,不然他可能想捋捋胡子冷静一下,结两性之好?为了一个不明身份不知相貌的女子,用百家名头结契联姻,是个什么女子能让人如此着迷?
子隐看似无言端坐高台,神识已经逛了一圈纯阳宫去找人了解始末。然后面色复杂难辨,看着百常陌也没那么讨厌了。
嗯,这人,幼年眼光不好,选了俗里俗气的藏剑,没想到长大了眼光这般犀利!
他那徒儿幻化神识戴了幕笠也能被个男人看上,不愧是桃花劫在身。
子隐真人不知道自己这事能不能做主,但是只觉得很开心,很久没这么开心了。看着百家陌,他难得地慈爱起来,“你确定你想联姻?真心实意想娶‘她’?”
雪河锦絮织就的白金相间,看起来富贵大气,这身衣裳行头是藏剑。百家陌一听便知,这掌教真人是已经知她是谁,立刻诚恳下拜,“此心坚贞不渝,望真人成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