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深霜重,灯市华美,挂满大红灯笼的二层游船停靠在柳河边,时而传出嬉笑打闹,时而又是靡靡之音,热闹非凡。
船内厢房众多,分俗雅间,雅间闻曲赏舞,俗间嘛,定是用来做些俗事啦。
二楼某处雅间,屋内丝竹之音环绕,舞姬薄纱遮面、额点梅花身段婀娜多姿柔媚勾魂。
几个身着华服的大男人围坐在摆满山珍海味的圆桌旁吃吃喝喝根本无暇观赏美女舞姿。
一桌男人说说笑笑的好不热闹,唯有一人埋首饮酒默不作声。
从见面的时候,几人便注意到了公输墨的异常,见他面色阴沉心情不好的样子,个个想问又不好开口,他们心里都清楚的很,能惹得这位小王爷情绪波动如此之大,除了家里那位倒霉催的别无他人。
游子落饮了口酒,指腹来回摩挲着杯沿,面上带着轻佻的笑淡淡扫过隔在纱帘外的舞姬。
“黑土,咱兄弟几个好不容易出来聚聚,你好歹也高兴些吧,丧着张脸,这喝酒的兴致都败光了。”
明明才见过。
几人中数游子落年纪最长,说话也最无顾忌,他身份虽不及公输墨,不是王公贵族亦或朝臣子弟,但游家却是京都三大巨头富商之一,游子落正是游家长出的嫡子,在他之下还有对胞弟胞妹游子初和游子吟。游家家大业大,经营布匹,几乎垄断了京都的布匹市场。
在这京都,游家虽是经商户,却十分的有头有脸。
公输墨懒懒的掀起眼皮,执起酒杯行至大敞的窗边倚靠着,懒散的眯了眯眼。
“你们喝,不用理会我。”他眺望着窗外的风景,淡声说。
游子落朝另外几人耸耸肩,一脸的无可奈何。
墨王府,兰心院内。
点了五根大红蜡烛的屋子尤为亮堂,宽大的榻上趴着个瘦小的人儿,正欢欢喜喜的摇晃着两条腿,让婢女伺候着喂食。
暖禾细心的擦了擦黏在应知嘴边的糕点碎渣,随后递了杯热茶到她手中。
应知道了声谢,翻身坐起咕噜两口一饮而下。
斜对着卧榻的大木床里,南音施施然的支着脑袋,双眸含笑的瞧着她。
“喝慢些,小心呛着。”南音掩面柔声提醒道。
喝了茶的应知再度趴下,背上的伤上了药暂不敢躺着睡,在好之前都得憋屈些。
暖橘色的光映照在南音妩媚动人的脸上,衬出几分柔美,躺下后,应知也变得安分了些,双眸直直盯住南音,没再摆脚。
暖禾端着空盘离开了,屋内只剩下相视的二人。
“为何要救我?”看着南音那双漂亮的眼,应知问出心中疑惑。
南音微微撑起身靠着床柱,“因为你送了我一对贵重的玉镯,于情于理,我无法坐视不管。”
这回答倒是有些出乎意料,黝黑的眼珠转了一转,应知又问:“就是这?”
“不,”南音摇摇头,神情有些复杂和难以言喻,“非也,是你的眼神让我很触动。其实在院里看到你时,我很犹豫该不该出手相救,若我救救了你,事后王爷知晓了,我很难想象我以及这个院子的人会怎么样。可在那时,你突然看向我,那张苍白清冷的脸上有我未所见过的坚定倔强,以及冷静无比的态度。”
她怅然仰首,失神的看着床帐,声音极轻,显得很缥缈:“看到那时的你,突然就想起了从前的我,不过那些都过去了。”
是个有故事的女人,应知微眯着眼,心里五味杂陈,她判不出南音所言是真是假,但一个人在忆起不好的事情表现出的情绪绝不会有假。
她咧咧嘴,露出浅淡的笑意道:“谢谢南姑娘,若当时你将我赶走,恐怕我就真的凶多吉少了。”
闻此言,南音不禁蹙紧眉头,回过神来纠结二三方还是忍不住问出口:“你,和王爷可是有什么过节?”
“啊?过节?我和他能有什么过节啊!”应知想了想,原主的记忆里,她并未做什么罪不可赦的事儿。
这倒让南音更是不解,她沉默了良久方道:“若无过节…以我对王爷的了解,他断不会无缘无故对女子出手,更何况你还是丞相府千金,孰轻孰重,王爷当是知晓的。”
应知挑眉,心想那是因为男人渣起来管你是不是女人都会动手,是丞相千金又如何,渣男头上有皇帝亲哥啊。
不过她抓住的却是南音话中“以我对王爷的了解”这一重点,这意思是说她很了解公输墨?
若真如此,这可是个深入了解公输墨的好机会呀!
烛火摇曳,一阵夹着凉意的轻风跑入屋,竟是窗户忘了关,悄悄潜了进来。
风儿吹的珠帘碰撞出清脆声响,南音正准备下床关窗,让应知先了一步。
窗就在矮榻头边上。
应知又爬回去裹进被窝,脑子里突然闪过一些陌生的片段,她张着嘴愣住,正欲问出口的话随之一转,脱口而出:
“南音姑娘怕是不知道吧,其实王爷有个喜欢的女子,当初他准备迎娶那位女子时,被横生的我截了姻缘,王爷恨我厌我是应当的,只是我没想到他竟做的这么狠,弃我伤我便罢,竟残忍的拿掉了我腹中尚未成型的孩儿,那毕竟也是他的亲骨肉啊。”
说着,应知掩面啜泣两声,很是伤心的捂住脸,贴着眼睛的手指却悄悄开了两道缝,狡黠的双眼透过指缝观察南音的反应。
闻言,南音猛的坐起,不敢置信的张大嘴:“什么?竟有这种事?王爷他不是不……”
意识到说漏了嘴,南音赶紧掐断后面的话,下床来到应知榻边抱住她。
“王爷他…这是怎么一回事儿?”
应知抹了把不存在的眼泪,抽抽搭搭的将事情来龙去脉告诉了南音,南音听了连连叹息,欲言又止。
本来是想询问关于公输墨的事,因为突然忆起的某些事,事情又莫名发展成了这样,不过倒是意外的达到了应知的期许,甚至超出了预想。
短暂的相处,应知大概摸清了南音是个心软向善的人,一人的好坏,从言谈举止和待人处事尚不能完全看出,但多少能有些感知。
如果没有看走眼或者南音是个演技派,那她就是个正正经经的好人了,这样的人虽然在处于危险时会考虑自己明哲保身,可人心思不坏,这样看来倒是个值得拉拢的队友。
应知本也打算先和一些府中人交好,以此来了解公输墨,现在的目标正是南音。
应知稍稍稳了情绪,哑着嗓子低声继续说:“我对王爷感情多深他也不是不知道,我又怎会做出那种事来!他信也好不信也罢,孩子确实是他的。他肯定记得醉了酒后发生的事,只是不愿承认,毕竟他那么恨我。”
听她这么说,南音面色越是沉郁,三番几次欲言又止,也不知是什么话这么难以说出口。
应知仰面看着她,视线灼热逼人,南音咬咬牙,还是一顿一顿的说了。
“其实,其实我还在醉花楼时,隐约听说王爷,他那方面有点问题,但我也只是听说。”
“说起来,认识王爷是个巧合,那时我是醉花楼的舞姬,偶得机会为王爷献舞,没想到过了两日,花妈妈传来消息说王爷看上了我要纳我为妾。入府那日晚,我以为要伺候王爷,然而那晚王爷在兰心院待了没多久便离开了,后来王爷便少有来过兰心院,来也呆不久。”
应知觉得自己听懂了,又好像没听懂,她扯着被子,小心翼翼的试探:“你的意思是——王爷还没碰过你?”
南音为难的点点头。
美女当前还能做个柳下惠?这可不正常啊,公输墨纳了那么多妾,二十二的年纪了却无一子……难道说!
想到那个可能性,应知摸了把下巴,眸子里的邪光掩都掩不住,她拉过南音的胳膊,微微垂首收敛了眸光。
“所以,王爷那方面有问题?”她状似担忧的皱紧眉头。
南音拍拍她的手背,犹豫着点了下脑袋。
几日后,应知背上的伤好了许多,但她身体本就虚弱,尚不敢随意出门走动。在院里待得无聊,好在南音偶尔会来坐坐,或是带些花或是带些吃的,她这日子过得也还滋润。
自那日后,苏怜玉没再上门找麻烦,公输墨也没来找过她。
但应知还是日日警惕,让暖禾时刻注意门口的动静,她现在的身子还抗不过公输墨那个暴力渣男。
那晚在南音处,应知得到了一些有用的消息,次日回到院里便给捋了捋。
其一:渣男那方面有问题,可有一点说不通,既然那方面有问题,为什么和原主又能行呢?其二:原主怀孕的事府里除了公输墨知晓别无他人,这一点她的记忆里有一些,但是苏怜玉怎么会知道呢?
应知想了想,许是公输墨的身边人告诉了苏怜玉那个女人,不过幸好消息没有全部流出,不然以她在府中的处境,定然会雪上加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