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武国的夏天,大雨来的快,去的也快。骤雨过后,原本浴火的村庄终于静下来。到处是断井颓垣,瓦石之下的黄竹猛咳出一口浓烟,醒了。
“哎呀,这里有个活的!”一个声音由远及近。
“是吗?扒出来看看。”
黄竹缓缓睁开眼睛,眼前站着一个七八岁的男孩和一个中年男人。
男孩围着黄竹绕了一圈,老气横秋的说:“不错,看你根骨奇佳,想不想做杀手?”
男人伸手一个爆栗敲在男孩头上,训斥道:“和你说多少次了,做杀手最重要是低调,有你这么见人就问要不要做杀手的?”
男孩捂着头,嘟囔着:“屁话,做杀手最重要是命大,我是看这小子全村都死光了还能活下来才起了爱才之心。”
“你们是谁?村里人都死了吗?”昏倒之前,黄竹已经目睹了村子的惨像,却还不能接受这个事实。
男人摇摇头:“天杀过处,寸草不留。可惜,斩草不除根哪!”说完便转身离去。
男孩掏出把木头做的匕首朝黄竹一指:“兄弟,想做杀手吗?为了活下去。”说完跟向男人。
“老爹,看我这台词——为了活下去。一定能打动他。”
“还行。”
“你说我们的杀手组织叫什么好,拂衣阁好不好?我最近在学唐诗。”
“可以。”
“你什么时候给我真刀啊,哪有杀手用木头刀的。”
“等等。”
“你真要这个小孩当杀手吗?没看出他有什么天赋啊?不会是这么多年都没人入伙,你饥不择食了?”
男人又是一记爆栗:“我喜欢他话不多。”
“为了活下去。”黄竹愣愣的重复道,忽的下定决心,站起来追向二人。
弹指十年。
北武国的南方,山脉纵横。万山之中,有两座不起眼的等高山峰,因酷似驼背,被山民取名骆驼峰,双峰间的山谷便被随意的唤作骆驼谷。
山脚下,一条小径,弯弯曲曲,幽通谷里。
此时夜黑风高,谷外的老孙头挑着灯笼,望着漆黑的密林。几声狼嚎,饶是见多识广的他还是忍不住打个哆嗦。
老孙头从怀里摸出个信封,对着黑幕叫道:“万事终有价,有钱好商量。老朽求入万事楼。”
“二虎,去给贵客引路。”黑暗中传出一个声音。
两缕墨绿的烛光突然出现在空气中,缓缓的飘向老孙头。
老孙头眯起眼睛,心中不屑:“都说万事楼手眼通天,也不过这点把戏。调教只山猫引路,还取只土狗的名字,真是好笑。”
待绿光靠近,却是一只龇牙咧嘴的吊睛白额虎。老虎嗅了嗅老孙头手上的信封,猛的长吼。一股腥风冲的老孙头跌坐在地,手中灯笼跌落一旁。
“二虎,休得无礼!”声音再次传来:“贵客莫慌,这畜牲不过在辨别真伪。”
老虎呜咽一声,摇摇尾巴,向谷内走去。
跌落的灯笼噼里啪啦的燃烧起来,老孙头脸上惊魂未定。他咬咬牙,还是下定决心,站起身来,紧随着腥风,步入黑暗。
北武国开国百余年。传说开国皇帝周武不过是个山野樵夫,机缘偶遇,发现处前朝宝藏。周武本想做个富家郎,逍遥快活,却被一个自称“万事楼”的组织找上门来,应承有要有钱,万事皆可,哪怕是皇帝也能做得。果不其然,不出三年,周武依靠一股神秘势力相助,一统北方,登上帝位,结束了门阀割据的乱世。
帝王辛秘,终不可考,但万事楼可承万事的能力流传开来,人人相信,只要有钱,都能通过万事楼达成心愿。可惜能入万事楼的人少之又少。一是这万事楼极为隐秘,没人知道它究竟在哪,背后何人。二是万事楼凭拜帖入楼,而这拜帖一年仅有十张,或在官宦大员之手,或被一方富甲万金求得,普通人是见也未曾见过。
骆驼谷的深处,老孙头终于抚去了万事楼身上的薄纱,原本怀着的朝圣心理荡然无存。这就是万事楼?不就间客栈吗?还是间长年没有生意,到处都是灰尘的客栈。
“贵客,来了啊!”柜台里走出个三十多岁的美妇,绕着手绢,热情的招呼老孙头。
万事楼的掌柜怎么会和城里绘春楼的老鸨这么像,如果她没有摸摸老虎头,那只老虎就乖巧的蹲在一边的话。老孙头如是想着。
“哎呀,真是不好意思,这一年到头也就来十个客人,难免灰尘重了些。”美妇不好意思的笑笑,对着里屋喊道:“阿良,滚出来打扫下。”
“哦。”一个小厮从里屋走出来,拿着根鸡毛掸子,懒洋洋的扫起灰尘。
“无妨,无妨。”老孙头现在说不出自己是什么心情,心想着早些离开这里,拿出信封:“我有拜帖,有事相求。”
美妇接过信封,一拍额头,如丧考妣:“终于还是来了。”
“什么?”
美妇两指夹起信封问道:“你这拜帖从何而来?”
老孙头老脸一红,支支吾吾:“一朋友送的。”
小厮凑过来,打趣道:“老板娘快看,这老小子脸红了,八成是捡的。”
“你们管是怎么得来,我既有拜帖,你们应当助我,再说我也有钱。”
“就是因为钱。”美妇听了,反倒是悲从中来:“你这生意若是接了,定是我万事楼百年来价钱最贱的一单,他人要是知道,还不以为我是穷急了眼,从此这万事楼的身价可不是掉了一星半点。”
“别看不起人。”老孙头手伸进怀里摸索着:“我的钱可不少。”
“三千两么?”
“你怎么知道?”老孙头一愣,手中确实捏着三张千两银票。
美妇冷笑:“若是小富之家,也够用一辈子了。可你当我这万事楼是什么地方,这点钱就是打赏下人也不够。”
旁边小厮一听,连忙把鸡毛掸子往怀里一插,双手捧起,点头哈腰:“老板娘,快赏给我吧。”
“滚!”美妇面色一寒。
“好吧,阁下店大,我不自取其辱,告辞。”老孙头抱抱拳,便欲离去。
“且慢。”美妇叹了口气:“百年规矩不能破,既有拜帖,说出你来意,给你一个价钱。”
“杀人。”老孙头恨恨说道。
“什么人?”
“震山帮帮主,肖大胜。”
美妇捂脸:“我就知道,鸡毛蒜皮的人干鸡毛蒜皮的事,我还得给个鸡毛蒜皮的价。”
“那他是什么价。”老孙头期盼起来。
“杀人开的是杀手的价。我这有天杀金牌杀手一剑愁,一千万两一次,哪怕你想要宰相亲王的人头也能手到擒来。怎么样要杀个试试吗?”
“不需要,我只要肖大胜的人头。”
美妇无奈道:“肖大胜,季州府琼山县震山帮帮主,琼山县恶霸,善使大刀,孔武有力,帮众百人,粗通拳脚。九流角色,可使最低等杀手,轻取性命。”
“三千两够吗?”老孙头问道。
“一分钱一分货。”美妇面露难色:“本来我这最低等的杀手是天杀的一星追魂,十万两一次,可惜最近来了个挂单的,价格正好三千,若是愿意我就接了你这单。”。
“甚好,甚好。”老孙头大喜急忙把银票奉上,追问道:“不知这杀手是什么名号。”
“拂衣阁天字一号杀手叶微凉。”美妇扭头便往里屋走去,脸上却是梨花带雨,喃喃道:“我不但接了万事楼最贱的一单,还可能是百年来唯一没办成的一单,以后可怎么混哪!”
老孙头看着美妇的身影消失,却没听见她后面的话,自言自语的琢磨起杀手的名号:“拂衣阁?天字一号?叶微凉?没听说过呢。”
突然一道微风拂过,老孙头身子一僵,感觉有根硬物穿胸而过。老孙头下意识的低头一看,一截竹竿从胸口破衣而出。
“没听说过?哈哈,因为听说过的人,都死了。”一个人正伏在他的耳边吐着热气。
老孙头认出了胸前的竹竿,这是一根鸡毛掸子。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