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月归从前在薛家, 也见多了后宅中女子管事的威风模样。可如今照做起来,却觉得十分不美好。
首先,这个名叫阿蓼的小丫头根本不愿听她的话。叫她做东她往西,叫她往南她去北, 简直是故意地和她作对。念着她年纪小,又是李府出来的,只得表面微笑实则冒火地对付着。
再次,阿蓼总是瞅准机会要往书房里跑, 去和高公子搭话。这是最让她不能容忍的。
自从高华瞬在李知府这里做了闲职,除每日晨起要去府衙一趟, 其余时间几乎都在书房备考。连谢月归自己都不敢常去打扰,做事讲话都是静悄悄的, 这个阿蓼怎么就那么讨人嫌呢!
这日晚间, 谢月归早早打发了阿蓼去休息, 自己便磨墨陪着高华瞬看书。高华瞬看她一边打呵欠一边将墨汁洒得到处都是, 便叫她去休息。
谢月归撑着脑袋说:“我不去。你这边烛光这么亮, 我睡不着。”
她近日一直睡在书房里。倒也不是真的睡不着,而是想陪在高公子身旁罢了。看他烛光下掩映的侧脸, 看书时微皱的眉头, 以及翻书时修白的手指……谢月归嘿嘿笑了。
高华瞬终于抬头瞥她一眼:“快去睡吧, 已经三更天了。我回卧房去了。”说着便收拾起书卷要走。谢月归急忙一把拦住:“别别,我不困。你再看会儿嘛, 不用管我。”她还冲高华瞬挤了挤眼睛。
高华瞬笑道:“小姑娘, 我可不比你们年轻人。我老了, 你不睡,我是要睡的。”
谢月归道:“哦。”
高华瞬觉得奇怪,往日听到他这样调侃,她是定要回嘴的。今日怎么这样乖觉?再一看她一副犹犹豫豫的样子,他便有些明白了:“你想说什么?”
谢月归欲言又止道:“算了。明日再说吧。”
高华瞬重又坐下道:“快说。给你一刻钟。”
谢月归瞄了瞄他:“那个,你能不能想办法把阿蓼送回李府去?”
这几日的事情,高华瞬多少也知道一些:“哦?怎么了?”
谢月归气哼哼道:“这个小丫头来头大得很,我可压不住她!”
高华瞬的表情微妙起来。谢月归会错了意,以为他要和自己一起讨伐那丫头,便开了话匣子:“你不晓得这孩子多倔!今天我叫她去买菜,交代了要买老豆腐回来。结果她非要买了嫩豆腐回来,还口口声声说两个都是豆腐,能有什么区别?”
高华瞬想起昨日她说,想做个香喷喷的白菜炒豆腐。这最后一棵白菜吃完,就意味着冬天已经过去,春天已经来临,因此这道菜将是非常重要的,结果却被阿蓼给搞砸了。难怪今天的菜变成了小菜豆腐汤,她胡乱吃了两口便放下了。
高华瞬忍住笑,板脸道:“她可能不懂两种豆腐有什么区别,你可以教她啊。”
谢月归“啪”地拍了下桌子:“她好歹是从李府出来的丫鬟诶!连这个都不知道吗?”
高华瞬说:“像这样大户人家的小丫鬟,素日里也是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她又怎会知道?”
谢月归一想也是,她曾在薛家时,薛家的丫鬟也是如此,又娇气又任性。可她反而越说越气了:“还有还有,我前日叫她去洗衣裳。你猜怎么着?她不肯!说水太凉。我就告诉她炉子上刚烧了热水,叫她提去用,她就给我甩脸子,把热水直接浇在衣裳上,差点弄坏了你那件大绸衫子!最后还是我自己洗的。”
高华瞬听她絮絮叨叨抱怨了半天,眉头拧得飞起,最后终于忍不住打断了她:“所以你这两日,一直在忍让置气?”
“我……”
谢月归张红了脸:“我生气嘛!”
高华瞬叹气道:“你傻啊,她是丫头,你是主母。你要学着去管束她,而不是生闷气发牢骚。”
谢月归低头嗫嚅道:“我不会。”
高华瞬说:“不会可以慢慢学。来,我教你。不论内宅外事,若要管事,有一样最重要,就是赏罚分明。”
谢月归眨眨眼睛,将脑袋凑过去,听他细细讲起来。
可巧此时阿蓼正在窗外,听了半日,脸上已是泪水涟涟。
原来她奉了李府嬷嬷的命令,前来这里做探。她是新近被家人卖进李府的,从好人家的姑娘变成个下人,自然不依,为此还挨了好一顿打。后来嬷嬷许诺她,倘若能完成任务,便给她许个好人家放出去,再不用在府里熬日子了。
却不想来了此处,不过几件事没有依着高夫人的性子,便惹得她如此暴戾,竟将她的坏话说了这么一大通。阿蓼简直要恨死了,她在家时别说洗衣买菜了,就是连碗筷都不曾自己端过,怎能做得了那些苦差?
这便罢了,忍一忍也无不可。偏想着高公子是个好人物,她又看上了眼。如今却被那高夫人将自己说得如此不堪,以后可怎么好?
阿蓼跑回自己屋里,呜呜哭了半夜。
第二日她肿着个眼圈,谢月归奇怪得很,再一想,许是她二人昨晚的讲话都被听去了。谢月归觉得愧疚,便想着先将她打发去买菜,自己则做些糕点给她吃,顺便道个歉。
阿蓼仍是对她半搭不理地出了门,却没有往菜市去,转而去了附近一条隐蔽的小胡同。李家嬷嬷已经按照约定时间,等在那里了。
她见了嬷嬷便哭起来:“嬷嬷!我不要在高家呆了!”
嬷嬷安抚她道:“别哭了,做下人的谁还没受过几个委屈。快告诉我,他们两人平日里怎么样?”
阿蓼尚自抽噎着,嬷嬷急催道:“快说呀!”
她止住哭泣,心一横道:“高夫人是个品行不端的,高公子与她已经分房而居。他俩一个睡卧房里,一个睡书房里。小姐可以安心了。”
嬷嬷喜道:“原来如此!看来那高公子当初坚持要将高夫人接来,也不过是给世人做个幌子,好显示他是个有情有义的。如此甚好,甚好。”
嬷嬷从袖中掏出几个铜钱塞给阿蓼:“回去继续盯着,有你的好!”
阿蓼想了想,索性拽住嬷嬷衣襟道:“嬷嬷,我可以求你件事么?”
嬷嬷疑惑,阿蓼说:“将来小姐若是嫁了高公子,可以让我依旧留下侍奉么?”
嬷嬷变了脸色:“胡说什么呢!那时你便嫁到好人家享福去了,还留在这里做下人干什么?”
此事很快便被李绣绣和她父亲告知。李绣绣抚着指甲冷笑道:“哼,原来也是个有心性的。可惜我容不了她!嬷嬷,等事成之后,把她给我打发了。”
“打发”在李府中意味着什么,众人皆知。李知府对此也默认了,反倒是另一件事引起了他的主意。那就是有人来报,说高夫人在前往谯城的途中,曾被人绑走,那伙人似乎与薛家有所关联。这不能不教李知府警惕,他即刻便派人去查,希望能查出一二。
而阿蓼回了高家,正看到谢月归捧着糕点等她:“你回来啦,今天的菜有买到吗?”
谢月归使自己脸上勉强扯着微笑,就怕阿蓼再甩给她一句“买不到”之类的。不想今日阿蓼竟很乖觉,不仅买全了菜,甚至还主动帮着洗菜择菜,吓得谢月归以为是自己眼睛出了问题,看错了呢。
谁知阿蓼接下来更是让谢月归大为惊奇,她居然头一回对自己露出了笑容:“高夫人,今后我再不与你顶嘴了。你说什么就是什么,我一定好好听话。”
说罢便又主动去切菜。因着她说自己不会做菜,所以灶上的事谢月归从不勉强她,都是自己动手,最多让她饭后洗个碗什么的。可今日阿蓼这态度……谢月归赶紧出门看一看,不对,这太阳没打西边出来啊!
谢月归回去小心翼翼问道:“那个,阿蓼,你昨晚是不是听到我们讲话了?”
她忐忑不安看着,只见阿蓼分明将嘴唇咬得发白,握着菜刀的手也在颤抖,却偏偏带着副笑脸转过来:“没有啊?昨晚您不是叫我去早睡了吗,是不是后来你们叫我服侍我没听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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