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年的第一天,南京河西的一栋公寓里。
韩成功,四十来岁,175cm左右的个头,头发稍长,上身只穿着毛衣,他走到窗前,看到雾霾笼罩下的地标式建筑——三栋高达三四百米的母子连体楼已经变成了巨大的阴暗幻影,就杵在东北方不远的地方,他皱皱眉,索性拉上窗帘。
他把电灯打开,到衣橱里翻了翻,拉出一条红围巾,撕掉包装后挂在脖子上,对着书桌上支着的大屏幕手机摆了几个造型。
他倚在老板椅上,看看表,又扫了一眼墙上挂着的武老先生以碑融草特有风格书就的匾额“琴心剑胆”和一位国画院朋友赠送的竖幅花鸟“红梅报春”,等着时间的到来。
九点整,钟声响起,倒把沉思中的韩成功吓了一跳。
微信聊天视屏点开,他身体前倾,看着屏幕。
视频里出现了一张男性老者的脸。
韩成功:爸,过年了,祝您老身体健康!声音在封闭的书房里异常清晰,韩成功甚至觉得自己正在做电视直播,他稍稍放松一下身体。
成功,你也要注意身体,不要没日没夜地写作。响起的却是女性的声音。
韩成功:妈——
晓雪呢?让她来和我说话!这回是韩父的声音。
韩成功:她呀,几天前去安徽了,在大学女同学家里过的节,说要今天一早登黄山,现在估计在山上呢。
哦,爬山去了——那你一个人在家——没出去转转?
韩成功:爸,难得清静几天,我想把文稿再整理一下,出版社催着呢——年后忙起来又要耽搁下来——替我向姐姐、姐夫还有小佳骊问声好!
没等来回答,视频里却是窸窸窣窣的声音,还有韩父不满离去的声音。
他们还在邻居家,都是华人家庭,几大家一起过,你爸擀的饺皮,他们现在在看春晚,孩子们热热闹闹的,倒和你们小时候一样,我怕你爸身体吃不消,熬不了夜,先回来的。随着声音,韩母的脸逐渐定格在视频里。
韩成功习惯性地想去扶一把,韩母继续发话:成功呀,妈还是不放心你,我让你王姨给你介绍的女朋友,你过节去看一看,看得顺眼呢,你就去人家父母那拜访一下,礼数不能少!
韩成功挠挠头,支支吾吾地说:妈,我忙着呢,以后再说,好吧。
韩母:写一会子书要站起来走走,给你捎回去的鱼油和钙片都是好东西,美国人个个都吃——那个女人离了婚,孩子归男方,人自由,自己也有一套房,再说,再婚的女人会照顾人!
韩成功头大了,他下决心了断:再说吧。
韩母却不愿意轻易放弃:当年我反对你和小红的婚事,对不起你们。你俩感情好,她也证明了她是个好女人,可惜这孩子命薄——妈对不起你们,可她毕竟走这么多年了,你也该放下了,重新开始还不晚,再说,晓雪也该有个妈疼才好!
韩成功:妈,这个事再说吧,我这几天把书稿要审完,出版社催着呢。他边说边拿起桌上的纸质书稿朝镜头前晃了晃。
韩母语气加重:都要忙!你又不能和书过一辈子,书能给你生个儿子?你总有走不动的那天,书能喂你吃、喂你喝?顿了顿,她又放缓了语气:这个女人小你十来岁,照顾你一定没问题——
韩成功无奈地转变策略,语气变缓:妈,您又来了,我们不说了,好不好?
韩母:看你头发比以前又少了,没日没夜写可不行,身体要紧!
韩成功笑起来,做挺直腰杆状,甚至还站起来走了几步,视频里红围巾很是醒目。
妈,您看,我这哪里老了,单位同事都说,我根本就不像有20岁女儿的人,倒像个几岁娃的爹。
韩母奚落道:好了,好了,这些话你甭和我们说,你去跟女孩子们去说,她们一准爱听。
滋滋,桌上的手机振动起来。
韩成功:妈,我这边有电话进来,先到这里吧,你和爸也早点休息。
韩母:行吧——不和你爸再聊几句了?她突然喊起来:老头——老头——脸转过来重新朝着韩成功,不过来了——那就挂了,你爸兴许生我气了,我刚才不让他和你聊,怕他聊长了睡不着——成功,去看看人家,别让你王姨不好做人,好,挂了吧,你先挂——
韩成功:妈,新春快乐!我先挂了——按了结束键后他长出一口气,把红围巾从脖子上取下,看不依不饶还在打进来的号码,却不去按接听键。
任由手机铃声响了一会儿,韩成功:你们这些电话也就剩这点作用。
电话终于挂断,不到数秒,又一个显示025开头的座机电话打了进来。
韩成功犹豫了一会儿,还是皱着眉毛接听,却不把耳朵贴近手机,果然,是骚扰电话。谢谢,有需要我会联系你们。
视频聊天铃声响起。韩成功立马接受。
进入视野的是恍如另一个的美景——黄山天都峰,竟然艳阳四射!
女儿韩晓雪和同学紫玉、亚萱冲着他又是抱拳,又是鞠躬,可惜祝福的声音不整齐,只听到年轻人嘻嘻哈哈兴奋的声音。
随着视频里画面的转动,黄山顶阳光照在云上,金线万缕,泽被峰壑的画面清晰地出现在眼前,韩成功精神一震。
视频最后定格在晓雪红扑扑的笑脸。
韩成功反复关照晓雪要注意安全。
韩晓雪撒娇又带着埋怨的口吻说他比奶奶还要爱唠叨。
挂了手机后,韩成功戴起眼镜,对着电脑屏幕和桌上的纸质书稿做修改。
一个小时后,墙上的钟又整点报时。
他首先习惯性地查看手机,都是些祝福的微信。他又活动了一下腰身,这才站起来,给自己倒了一杯咖啡,站在窗前,拉开窗帘往外看。窗外依旧一片雾霾。
喝到一半的时候,手机又响起来了。
韩成功看了一眼自言自语:天津来的——
他惬意地坐下来,整个人倚靠在宽大的椅背上,把咖啡又一次含在口中品味的时候,他点了接听键和免提键。
我说,你们难道不放假吗?真够可以的——大过节的,也该放下一年的“工作”了,好好陪陪家人——
韩成功,是你吗?
韩成功手里的杯子抖了一下。
老同学,我是邵为军,还记得我吗?
韩成功有些急切地放下咖啡杯抓起手机:为军,你好!你好!你怎有我的电话,一别三十年了吧?这回,他生怕对方挂了一样,说完后直勾勾看着手机。
邵为军:哈哈,这个世界找个人有那么难吗?何况你这个大学者、大作家——
韩成功:哪里哪里——小老百姓一个,你怎么会在天津?工作还是生活?
邵为军:工作——这里有个项目,我是天津和家乡两边跑,办了个天津的号,哈,吓到你了吧?
韩成功:嘿嘿,骚扰电话没个完,差点就想骂人了,但人家在电话里一直祝你发财,所以哪里骂得出口呢——女儿给专门设的课间休息运动时间,正好你老同学的电话来了,本想和天津人聊几句天津方言的,没想到竟然是你!
邵为军:想学方言呀,这好办呀,来天津转转不就行了,我再帮你介绍一两个当地的女朋友,怎么样?
韩成功:切。
邵为军:你还别说,我打这个电话给同学们,十个倒有九个拒接,必须先发短信过去说明才行——偏你接了,可见还是你我的交情最经得起考验——
韩成功:这是自然——不接电话的念头也就一闪而过,倒是手坚定地伸向接听键了,当时就觉得奇怪——你老哥这会子还在天津吗?
邵为军:怎可能,在老家呢!这不——曹龙川和我组织了毕业三十周年聚会,本来放在初四的,因为班主任章老师在老家过的年,初四要赶回上海去,就提前到明天晚上了,我好不容易才找到你,怎么样,没问题吧?
韩成功想了想:那太好了!算我一个,兄有命,弟岂敢不尊?
邵为军:那好,你路上小心点,三小时的路程慢慢开,我们家乡见!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