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娘娘。”
常嬷嬷对着李彩凤敛衽,含泪道:“奴婢该说的话,已经对太子爷说了。”
李彩凤点了点头,看向了她背后的王贵,嘴角浮出一丝苦笑:“王公公,真是多谢了,本宫这就写遗书。”
王贵低着头,拱手:“好说,好说,咱家就在外面等着。”说着,带着几个太监,徐徐退了出去。
李彩凤撩了一眼门外,转身进了体和殿的西暖阁,常嬷嬷吩咐素枝:“你那笔墨纸砚来。”
素枝忙答应了,素勺撇了撇嘴,快步也跟了进来,大声道:“常嬷嬷,你跟太子爷说了吗?若是没说,娘娘可就没救了?”
常嬷嬷眼皮一跳,叹了口气道:“当然没说,娘娘岂是无信之人?”说着,顿了顿,道:“走了半晌子路,也有些渴了,素勺你帮我沏杯茶去。”
素勺扬了扬眉,对门外廊檐努着嘴:“这种时候,嬷嬷还有心思喝茶?外面锦衣卫还守着呢,皇上这是要娘娘死得透透的!”
常嬷嬷听了这话,实在忍不住了,忽然怒瞪了素勺一眼。
素勺嬷嬷恶狠狠的瞪着她,伸了伸舌头,不敢再吱声了。
此时素枝拿着笔墨纸砚进来,走到炕几上铺好,正要研磨,被素勺训斥道:“出去,这里哪有你这内奸的份儿?”
素枝脸色一变,低着头咬了咬嘴唇,走了出去。
李彩凤与常嬷嬷对望一眼。
“我自己来,素勺,你也去吧。”李彩凤摆了摆手。
素勺抬头看了看一直侍立的常嬷嬷,咬了咬牙,转身去了。
常嬷嬷站在门口静了一会儿,这才过来低声把刚才的事情说了,最后叹了口气道:“主子,往日里就劝你存着三份心,主子偏生不听,只求个安生,现在果然被人算计到套子里,如今都不知道谁要害你,幸好太子爷聪慧,我想离开的时候,他应该是懂了的。”
李彩凤“嗯”了一声,秉笔在纸上开始写。
常嬷嬷似乎有些不放心,伸着脖子看了看,奇道:“主子真的写吗?”
李彩凤此时正好写了“绝”字的一个最后一划,轻轻道:“怎么不写,说不得一会儿皇上要问呢。”
常嬷嬷听了这话,心中一喜,沉了沉,看着李彩凤写下“绝命书”三个字,叹了口气道:“老奴不担心太子爷能挽回,只是担心太子对皇上这么一掰扯,血缘至亲,武氏之祸的事情就被传开了,这可是历代主子们最犯忌的事儿,到时候弄不好,皇上不杀也得杀了……”
“钧儿不会这么说的。”
李彩凤一笔一划地写着:“这样子,会让皇上下不来台,对我和他都没好处,若是他真聪慧,会对皇上说,亲母即使得了瘟疫,也不能随便处死,他愿意以孝从之,来宫里头侍奉,这才不枉我对他的日日教诲。”
常嬷嬷眼前一亮,道:“主子爷若是真的这么做,真是阿弥陀佛,神佛保佑主子……”
正说着,外面传来素勺的训斥声:“你们干嘛,你们干嘛?我们娘娘可是太子爷的生母,你们得罪得起吗?”
常嬷嬷听了这话,微微蹙眉,转身要出去,忽被李彩凤叫住:“别管。”
常嬷嬷一怔,回头看着李彩凤。
外面的阳光透过雕龙戏凤的窗棂,映照着那张如玉的脸,不过二十七八岁的年纪,肌肤如雪,眉目如画,只是那端庄秀丽的脸上忽然多了几分凌厉,这是先前不曾有的。
常嬷嬷忽然幽幽叹了口气。
打从裕王府她就服侍这位主子,宫里头都说贵妃娘娘人厚道,有福气,她却知道,主子不是不能争宠算计,而是不肯,到底有儿子的人,还被封为太子,有什么不知足的?
她这是对皇上早就死了心,所以懒得那些新欢争宠,只想本本分分等儿子登基,安生做太后,如今却一下子被算计到了死地——然而还不知道被谁套住的。
真是……
如今也只能靠太子爷了,也不知道能不能把娘娘给救回来……
正忖度间,忽听外面王贵的声音:“孟公公。”
常嬷嬷一下挺直了身子。
掌印太监孟冲可是宫里头最有权势的太监,世称“内相”,也是皇上最为倚重之人,如今他来……
正捉摸着,见珠帘一挑,孟冲走了进来,穿着一身,大概五十岁左右,头发略微花白,慈眉善目,皮肤微黑,一脸憨相,对着李彩凤一拱手道:“见过贵妃娘娘,皇上口谕,请娘娘移驾乾清宫。”
李彩凤听了这话,心跳如麻之际,手里的毛笔都有些拿不住,慢慢放在了炕几上,伸出手扶了扶自己的发髻,沉了沉心,这才问:“刚才王公公来传皇上口谕,本宫正在写绝命书呢,孟公公又让本宫去乾清宫,这……”
孟冲呵呵一笑,拱手道:“娘娘,咱家是个奴才,也不懂这些,只是奉命传旨罢了。”
李彩凤听了这话,低头看着孟冲。
说起来这位内宫大总管,在朱翊钧封为太子的时候,还过来巴结过自己,因为她不愿意掺和宫里头的乱事,所以一直只是敬而远之,如今报应来得倒是快,大祸临头之时,人家只是扎嘴的葫芦,根本不会搭理你!
所以……
李彩凤看着素枝给自己系着的披风搭子,慢慢咬牙。
原来不去争,就得死!
……
因为瘟疫横行,又不时传来闹鬼的传闻,再加上皇上病着,紫禁城里冷冷清清,残雪断枝零星地搭在墙头,每个宫殿都紧闭宫门,不时会有锦衣卫巡逻,空气倒是清洌,李彩凤坐在乘舆上,看着漫天的积雪,压着天,竟有些雾蒙蒙的,什么都看不清。
然而她却越发清醒,因为血,是热的。
没错,这种热血沸腾,已经好久不见了呢,那还在她少女时期,苦心造诣遇到了隆庆皇——也就是当时的裕王,战战兢兢在裕王妃眼皮底下保住了性命,又低眉顺眼地生下了钧儿,封了侧妃,日子便好过起来,本想跟这个男人好好过一辈子,直到他迫不及待地上了自己侍女的床……
她也便放了这颗心,安生守着儿子过自己的日子,认为只要低调安分,讨好正室,不争宠算计,日子就会顺当起来……
谁知……
李彩凤攥紧了拳头。
雪一直在下,打在她的脸上,融合成了雪水,蜿蜒着滴下来……
有人要你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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