乾清宫正殿
隆庆皇出意料地下了病床,坐在了御座上,看着下面跪着的李彩凤。
这些年他跟那些新欢胡作,跟旧人们偏远了些,也只有她,看在生了两个儿子的份上,逢年过节总要给些颜面,可是也只是喝喝茶,聊聊天。
她不奉承他,他早就知道了,甚至不待见,他都感觉到了,想到这些,内心未必不怀恨,直到被人挑起了火,新仇旧恨一起算,趁着瘟疫的空挡,想狠心赐死了她。
然而,不见的时候能狠下心来,此时见她,却又有些心虚。
隆庆咽了口唾沫,摸了摸御座的龙头扶手,金雕粗粝着他的手掌:“钧儿今儿来哭,把朕的乾清宫都要哭塌了。”
李彩凤听到这话,越发低了头,轻轻道:“皇上……”
“左右都知道了,你没有得瘟疫,朕却要赐死你。”隆庆说起这个的时候,嘴角浮出一丝冷笑来。
李彩凤猛地叩了几个头道:“启禀皇上,臣妾知道皇上是一片好心,毕竟宫里头瘟疫横行,臣妾宫里已经有人病亡,若是一个不好,便是覆巢之祸,臣妾懂得。”
懂你还唆使太子来闹?
隆庆心中不满,却也不好表露出来,硬生生地挤出一丝笑意:“朕知道贵妃是极识大体的……”
“父皇。”站在一旁的朱翊钧忍不住开口:“纵然母妃宫里头出现了病人,可早就被运出宫里头了,母妃并无疫病啊。”
隆庆合着眼,没吱声。
李彩凤却明白,这是隆庆安慰太子掰扯的谎言——她宫里头哪有病人?然而她却故意抬头斥道:“钧儿不可胡言,你父皇全是为了你好。”
朱翊钧听了这话,动了动嘴唇,没有反驳。
隆庆见李彩凤一味给他开脱,终于有些心软了,不由向内殿那边望了望。
珠帘一挑,内殿走出一人来,十五六岁的年纪,一身松花色的霞裳羽衣,映着人越发倾城绝色,正是隆庆新宠秦嫔,此女来路不明,却宠冠六宫,隆庆病了之后,也只指她一人近身服侍,此时只见她明眸微微扫过大殿,轻轻捂着嘴,巧笑嫣然:“太子殿下可是糊涂了,别忘了,贵妃娘娘跟您是最接近的,若是一个不好,可是天地崩塌的大事。”
朱翊钧听了这话,愤愤道:“没病也要弄出病来,是你进的谗言吗?”
“钧儿!”
还没等秦嫔开口,李彩凤出口训斥道:“胡说什么,秦妃亦是你的母妃,哪有你强嘴的道理?还不给母妃道歉?”
朱翊钧听到这话,紧紧咬着嘴唇。
“钧儿!”李彩凤又是一声呵斥,心里却在打鼓,难道想要害死她的人,是这位新宠的秦嫔?
朱翊钧只得低着头走到秦嫔跟前,躬身道:“是儿臣失礼了。”
秦嫔用袖子捂着嘴,笑道:“可说不得这个,折射妾了。”
隆庆本来是个绵软的性子,见李彩凤步步撤退,心底那些说不出的不满便消散了许多,咳了一声道:“爱妃先起来,有话慢慢说。”说着,不知想起了什么,问一旁的孟冲道:“高拱他们还在值房吗?”
孟冲忙躬身道:“老奴刚才进来的时候,见那边还掌灯,应该还在。”
隆庆点头:“让他们过来。”
孟冲一怔,这乾清宫本来属于后宫,外臣是不能入内的,然而隆庆病重,政事只能让内阁处理,为了方便禀告,便在乾清宫的暖阁旁做了个值房,让阁老们在哪里办公,然而值房毕竟是值房,如今大殿里有李贵妃,有秦嫔,外臣见后妃,并不妥当。
“快去。”隆庆忽然加重了口气。
孟冲忙答应一声,一溜烟去了。不一会儿带着两位臣子进来施礼:“拜见皇上。”正是内阁首辅高拱和次辅张居正,高拱大概六十多岁,乃是隆庆的老师,头发花白,紫面膛,声音洪亮,性子像是很急的摸样,此时捋着胡须,问道:“皇上,不知让微臣等过来,有什么事?”。
旁边那位却一直低着头,一言不发。
隆庆身子虚弱,坐了这么久已经头晕眼花,低头看着自己的老师,他是个懦弱的人,若只是不见面地赐死李彩凤也罢了,如今人在眼前,太子又在旁边站着,前尘往事这么一搀和,他的心早就软了,然而那个“血缘至亲,武氏之祸”又不能不听,所以让老师来给自己出主意。
“高先生,你说说钦天监的监正怎么说的?”隆庆忽然想起什么,问道。
李彩凤听了这话,心里打了个哆嗦,钦天监也搀和进来?
在这朝廷里,能指使钦天监的人可不多,所以……
那个要害死自己的的人,是这位内阁首辅高拱高大人?
想到这里,李彩凤不由抬头看向了高拱,谁知看到高拱旁边那人,却怔住了。
大红色的伫丝罗纱,仙鹤的补子,硕长的身姿,站在堂皇的大殿上,也如同仙鹤一般,仙子飘飘,像是……像是……
李彩凤竟然一时找不到词。
怪不得后宫都说,这位内阁次辅张居正张先生,乃是大明第一美男子,果然是……名不虚传!
张居正似乎感觉到了注视,微微侧头,看向了李彩凤。
李彩凤脸上一红,忙收回了心思,听着高拱侃侃而谈:“陛下,监正说会有大灾之相,是上天告诫皇上要修德爱民……。”
隆庆让高拱来不是听这个的,不耐烦地摆了摆手道:“钦天监还说了什么吧?”
虽然是疑问的语气,却是肯定的意思。
高拱打眼看了看旁边站着的朱翊钧,笃定地点头道:“正是,说的是荧惑守心,君不君,臣不臣……”
“皇上。”话音未落,张居正忽然开口,声音说不上多好听,微微带着些嘶哑:“臣并不认同,荧惑守心的天象,也并非血缘至亲,武氏之祸的谶纬!”
高拱听了这话,不由一怔,忽然想起了刚才的那一幕,眉头渐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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