宜秋宫今夜红灯高照,欢庆热烈,那儿风光独好。
仅仅半日便发生了许多事。
那时候,自己担忧着他的危险,直到挣脱了伏后,嘭地一声,催用法力前去救人。
可她看见了甚么?
客房里,看到两人交颈缠绵,那女子并不是甚么妖物,而是他的青梅竹马,那个掌过自己耳光的太尉千金。
便因为她,她从人再次沦为妖。
她看了一眼便看不下去,扭头便跑,连法术都忘记使用,一个宫女跌跌撞撞地在长安最繁华的大街上失魂落魄地走着,想必,那模样甚为狼狈。
这桩丑事令冷太尉面上无光,他素来刻板正经,听说他回府之后将冷寒烟抽了一顿鞭子,可第二日便在皇帝的书房内执意为女儿讨一个说法。
皇家最看重颜面,皇帝这一次真是狠了心肠,哪怕太子跪在殿外三日亦是皇命难收,后来听萧从身边的护卫们谈起,当时太子与太尉千金并未行完周公之礼,才刚开始便已经被撞破。
可太子要大婚,太子妃钦点为冷寒烟,这已是不争的事实。
明德殿今日殊为欢庆,这次婚礼空前盛大,乃梁朝建立以来最隆重壮观的一次皇家婚礼。
绵延数十里的红妆,仿佛桃花逶迤了十里。
在秋兰飘香中,东宫的嘉福门行出一辆红鸾大轿,那火红的霞靡纱飘飘摇摇道尽了红尘气象。
鸾轿前后各有两队御林护卫,八个粉衣黄裙,臂挽披帛的俏丽宫女,一路撒花,花瓣堆砌了一路,漫天数不尽的缤纷,凉风吹着花瓣刺在她的脸上,格外的冷冽。
街边路人纷纭,只道是百年一遇的金玉良缘。
铳声,炮仗声,惊心动魄,那破碎的红纸落在鞋尖,宛如红梅。。。。。。
小琶擎着伞落寞地望着那轿撵停在太尉府门口,呆呆凝望着那被婢女搀扶出门的新娘,她身着梁冠礼服,姣花照月般的面容,经过粉黛的点缀,愈加素美端庄,最令人叹谓一声的是她周身萦绕的气度,那是小琶一辈子也学不来的雍容华贵。
明德殿,看着他挽着太子妃的手,从殿门口一直行至玉座之前,不苟言笑地接受群臣的贺喜,那漆黑的双眸里无喜无悲,在那闭门不出的几日,小琶便无声地守候,而他却看不见她。
这是太子的政事厅,在次之前,他曾在这里进行册封大典。作为他人生中最重要的转折,前一次她错过了,这一次她见证了,但她从中丝毫感受不到欣悦。
曾以为只要有法力,甚么都可以得到,原以为只要付出整颗心,便一定会有回报。
可却未料到,到最后依旧竹篮打水一场空。
为什么人可以那样复杂?
明明心中牵挂的是另一个人,但还是能故作无事地娶了别人。
她不明白,真的不明白。
心中无穷尽地骂着那个负了她三世的男人,却依旧泪眼婆娑。
不知何时,高高的殿宇上出现一道青蓝色的光影,他便站定在她身畔,抬头佯装望着明月,“既然喜欢,为何一直隐瞒身份,其实他等了你很久。”
这人在那夜说过喜欢自己,想不到事到如今他竟能帮情敌说好话,小琶抹抹眼眶,嗫喏道,“我是妖,前世真相大白之后他便请了道士来收我,若是如此,我宁可换一个身份去接近他,喜欢一个人不是喜欢她的情趣品位麽?不过是换了一个皮囊,而他便认不出我,难道,凡人只相信眼睛?若是如此,这世间又有甚么才是真实的。”
万法皆是虚空,再好的皮相到最后还不是骷髅一副。他饱读佛经,怎能连如此虚幻都识不破?难道只因失去了天眼,便记不得前尘往事?
“若是看不惯,便去杀了他,取了他的心。”秋容笑容浅浅,手中变幻出一柄长剑,递到小琶的面前,伸指楷去她腮上的泪珠。
小琶呆呆地望着他手中的银蓝宝剑,一时间好似失了神,她踌躇了一下,微颤着手,抬眸望着面前一脸带笑的男人,忽而心生胆怯,谁知对方却是揶揄她,“便知道你舍不得,那你现在便下去,告诉他一切,早死早超生,小蝎子,拿出你之前的勇气来,连如来都不怕,还怕一个凡人不成。”
被如此戏谑的小琶,鼓了鼓勇气,酝酿了半晌,她遽然一声娇叱,抬手抓紧剑柄,莲步一掂,跃上半空,竟是状如疯魔般舞起剑来。
身姿如惊鸿急掠,身影千变万化,眼风也睨处,妙珠绝华,却只堪堪两袖寂寞。剑气恢宏壮阔,一舞剑器动霄汉,八荒九泽皆低昂。
爧如羿射九日落,娇如群帝骖龙翔。。。。。。倏然间她眸光一厉,乍然迸发三千剑影,并指驱引,痴缠眷恋,重重剑影中一抹红衣蹁跹蝶舞,犹如凤凰回旋与月争辉。
叮。
固若金汤般的剑气顷刻之间出现一道道裂纹,好似颠碎的琉璃心,募然间化为一阵荧光点点的落雪浮冰。
来如雷霆收震怒,罢如江海凝清光。
那张浓艳凄绝的脸遽然发出一阵刺眼的红芒,月夜下忽而飘下浓烈的夜樱香,那宽大的珠袖内猝然之间,飞花如血,为脚下那处喜气洋洋的宫殿添了一笔浓墨艳彩。
剑止,舞罢。
哀恸涕泪,泪珠点落剑刃,带起一片飞花溅玉。
纵然法力高深,却也有得不到的东西,而那得不到的,却是自己最想要的。
“为何我是一只妖?”她喃喃自语,第一次感到妖的可悲。
“妖又如何,人亦如何,妖能办到的事,人穷其一生亦是做不了。而你,并不只是妖,你有佛性,也许过不了多时,你会光耀九天,披身辉煌。”眼前降下一抹青色衣琚,那胸前缠绕的青枝莲花,令小琶痴望良久,无由来地抬眸望着半空中俯视自己的清雅男子,恍惚中低声咕哝,“那怎么可能。”
头顶被轻轻抚摸了一下,只一会儿,那人便收回了手,淡淡道,“这世间甚么都有可能,小蝎子,就让我来塑造你。”
他眸色渐浓,缓缓勾唇,“也许到你成就的那一刻,暮然回首,你会发觉你今日的执着,不过一场虚梦,梦终是要醒,但醒来之后,你必须要有路可走。”
心力交瘁之下,小琶只略略听了只字片语,便颓然坐落在殿宇之上,抬眸痴望空寂的明月,“不是说只要忧愁悲伤,只需要看月亮便能纾解,可我还是很难过,原来那些歌咏月亮的华美诗篇都是凡人用来欺瞒我们妖精的。”
小蝎子忿忿指骂,看来比方才开通了不少,秋容微微挑起眉尖,悠悠地望着今夜颇为莹润的月亮,负手于背,朝殿宇走了一步,“一花一世界,一叶一菩提,你如今情殇,自然看什么都是一样,哪能分辨美好善真?”
从前有一个人喜欢唤自己小月光,那样的纯真单纯已经不属于她了,也许如此,他才认不出她,这样想来,原来她也变了,也许世间真没有甚么才是永恒不变的。
再回到承恩殿,刚推开殿门,内里却亮起了一盏灯,淡淡的晕黄中,来人一身黑底红缘的爵弁玄端静静侧立于内殿的镂花门处,一双寒星般的眸子望着愕在殿门口的小琶。
他喝了酒,神色有些迷醉,可眼底的清明却是愈加深刻,只不过片刻,他便收回了眼,摇晃着身子行向内殿,语气却一如既往的冷漠,“忤在那儿做甚?”
今夜明明是他的新婚之夜,可他却未曾踏入那靡丽温馨的洞房,而是来到冷寂荒寥的寝殿,这时明德殿的酒宴还未散,他却已然罢出舞台,落下帷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