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山,绿水,花香鸟语。山路崎岖,蜿蜒入山林。
祭山,一条环抱祭城而蔓延的涡形山脉,自古以来,这条山脉便传说是一条巨大的风水灵脉,生气勃勃,春暖夏凉。
而这条灵脉又传说是神仙布下的灵阵。
祭城本来没有城,只有一群守护这座灵脉的族群。每逢立春节,无论亿万里之遥,分散世界各地的人族部落首领们,都会提前回到这传说是女娲造人的初始之地,祭拜天地人。天就是苍天,地就是地母女娲,人就是人皇伏羲。
然而,自从万年前一段失去记载的历史断层之后,这里就成了人族的都城。
“娘,一个黄晶币!以后咱家吃饭不用愁了!”男孩兴奋地把玩着黄金色的晶币,币体在阳光下,反射出璀璨而欢悦的神光。
这币,据说是仙家修炼用的仙晶制成,世界各族通用。
“哎呀,真的啊,黄晶币哟!怎么会赚这么多呢”那妇人惊叹不已,“这下供你读书的钱便不愁了!”
男孩苦着脸,“读书吗要去那儿读书不是有父亲教我读书吗”
那妇人板着脸,“你父亲年年在这山里瞎耗哪成读书人读了书,得去当官才行!”
“哦——”男孩不甘不愿地答应,心中充满了彷徨。就要离开这熟悉的土地了吗读书人读了书要当官,可是像我这样的人,能当官吗
“这钱怎么挣来的”那妇人狐疑问道。
“有个叫门旷的将军帮了我,那车果子都是他买的!还告诉我,以后随便去哪卖东西都不用担心了,娘以后不用再和那些城卫捉迷藏了。”男孩如实回答。
“门框原来是那小子!这事不准告诉你爹!那小子的名刺,赶紧扔了!”那妇人忽然像是跳脚的猫,“钱,嗯,钱留下!”
“为什么啊,娘”
“这要问你爹!小心你爹打死你!”妇人啐道。
男孩想不明白她的意思,忽又想起要去读书的事情,情绪低落。
“娘,你看我从小长的就奇怪,又不像你这么美,又不像父亲那么俊,有人说我是你们从山里捡来的妖怪孩子,长肉只长脑袋,身子却长得这么瘦,不像妖怪我也不知道像什么了,连那些巫医都说我邪病无治,我是不是天生有厄运啊所以连累你们也跟着受苦受累,今日还因为我死了两个人……”
妇人怒气勃发,“住嘴!你是娘的乖宝贝,是娘亲自把你生出来,又亲手一把屎一把尿拉扯大的!那些巫医的话你也信你现在这样,肯定是因为你身子没长开,以后长开了会越来越像娘越来越俊,俊死那些混蛋!”揉了揉男孩头上杂草一般生长态的硬发,“再说,他们怎么就因为你死了那官府还不把你抓起来”
“娘——”男孩眼神委屈,欲言又止,“你记得,那卦上说,天要灭了,而他们说,那个小道士死前说我是什么一线生机,然后才会死的。”
“什么”那妇人膛目结舌,忽然间六神无主,浑身微微颤抖着,“你是一线生机厄运我的老天爷!难道——难道那事是真的”
男孩见此,连忙扶住她,急道:“娘,怎么了到底什么事情啊”
“没——没什么,也就是些子虚乌有的事,谁知道是真是假我们赶紧回去,得和你爹商量商量这事。”那妇人急忙掩饰着什么。
……
竹篱,竹屋。竹篱笆上的竹节,开春又发了新芽,竹屋上空竹枝纵横交错,从缝隙间透下温暖的阳光。竹屋三四间,围城一个四合小院,院中竹衣架竹凳竹椅竹桌竹杯竹筒,摆落得清雅有致,令人急于一见此间之主,见识一下这是何等雅人
然而竹桌脚下那本帛书,任风吹得翻页连连,仿佛要撕碎了,仍就不见主人来收拾。
“娘……”男孩缩了缩身子,躲在妇人身后。
“别怕,有我在,看他敢不敢打你。”说完,她双手叉腰,横眉冷对头上坡顶矗立的人影。
那人影不高,不大,昂首挺胸,简单地双手负于身后,安静地站在竹屋门口,像一根竹子扎根在地上,纹丝不动,任由清风拂动他的长袍和须发,双目闭合间闪烁着寒光,一言不发。
他就是男孩的父亲——梦天理,据说是一个名人。不过,男孩只知道娘常说,父亲是个酸书生,啥事都不会干,他那点名,一个晶币都不值。他母亲从小名叫凤儿,无姓氏,后来他父亲唤她凤凤儿。
“你——你——”她连出两声,却发现自己有些心虚,心里嘣嘣跳着,这不能忍!跳了跳脚,吼道:“站哪么高干什么你不会在这站了一上午吧,累死了,快下来接我们!今日你儿子可是大功臣!”
“哎——”一声长叹息,随风飘散,那人静静地,一步一步踱下山坡。这一段山坡,坡边便是悬崖,虽然靠边长满了青竹,但看上去仍然危险。不过正因为在悬崖边,所以此处胜景如画。
他站在妻儿面前注视片刻,像是在查看有没有少什么零件,然后拉起他们的手,往坡上行去,却继续一言不发。
“哎!你说话啊!不说话就了不起啊我和儿子今日可是大难不死必有后福!”
那人默然。
“你知道我们今日赚了多少钱吗大有收获啊!一个黄晶钱啊!”
那人仍然不为所动,只顾前行。
“对了,我们今日在道馆见过两个死人哦!其中一个还是道士!”妻子见他继续冷飕飕的样子,嘴里喷火似的冲他吼道。
“什么”他急忙收步,望向妻子,“到底怎么回事”见妻子似乎不适,“先回家再说。”
……
男孩默写下卦辞,便被支开去沏茶。
这茶叶每片只有指甲盖那么大,翠碧纤小,是悬崖边竹叶沐浴第一缕阳光之时,父亲读书路过,采摘露水浸湿的叶尖所制。饮之不温不火,清凉入肺。但是此竹叶嫩如蝉羽,烹沏时,对火候的掌握却极为严格,否则喝下去不仅失去香郁,反而有一股恶心的焦糊味。
父亲说,无论修文修道还是修武,世间一切修为都由心。炼心有成,学业才会有成就,否则,任你天资过人,偶有成就,最终也必然泯然众人。所以,每日三泡这碧竹茶,是自满七岁起每日必修功课,甚至比读书还重要。
心无旁骛,秉神凝气,一刻钟,沏好了,竹香四溢,比昨日的气味更加清正,比昨日所耗时稍短。满意!
接下来这端茶,也是费心的活,若是端茶时,茶汁滚动,茶香就会溢出,杂气就会卷进去,这样倒出来时,味道就又差了那么一丝,以父亲的严苛,是一定会察觉的,所以,昂首,挺胸,双手以最舒服的姿势捧住茶壶,脚板滚动,身体平直而进,待到桌边时,先缓步绕行一圈,减少壶内冲劲,手感稳妥时,才可以轻轻放落,趁着随冲势溢出的茶香,顺着微微环向的流势,将茶水倾泄在竹杯中。
父亲说,这也是炼心的一部分。
这些是父亲从道书上领悟的修炼方式,父亲说,这些都是天地之理。
道家的修炼方式,虽然没见过成仙的,但是多半是因为他们没有领悟其中的奥妙。而读书人拿来养生健体,清心明神却极有好处。
男孩曾经想过,天上的神仙烧茶也就这样了吧!不知道这样的修炼,能不能让人成仙。不过,现在的情况,只是越修炼,长得越丑,而画里的神仙可是个个好看的。
做完这些看似简单,实际繁琐无比的动作,男孩忽然委顿在竹椅上,浑身放松,喘着长气,皮肤渗出大粒汗珠,随即浑身湿透。
晨练就这样结束了。
接着一小口一小口抿着碧竹茶,让那甘甜的细流,流淌过喉管,滋润过心肺,沉淀到胃。一会儿他精神大振。
“小飞,去沐浴,午时祭苍天地母人皇,之后,你娘也要沐浴更衣,祭祀之事,由不得半点不敬。快去!”
“哦!”男孩敏捷地跳了起来,朝后屋奔去。
两人对视一眼,皆眉头紧锁。
梦天理望着卦词面色沉重,淡淡道:“你那块玉佩拿来为夫看看。”
凤凤儿从胸口抹胸中麻利地扯出一块玉佩,精准地抛入丈夫手中,不屑道:“看这个有什么用和这卦词有啥关系这东西送给当铺人家都不收!”然后自顾自地喝着茶。
这玉佩说是玉佩,其实外表看起来灰不溜秋,毫不起眼,只是形状古朴,现在人不常用,如古书中记载的太阴之形。
他摸索着这块玉佩,忽然正襟危坐,“十一年前泓齐长老认为我身具奇相,乃是应劫而生之人,要我隐匿而居,静待时机,乱世匡扶社稷,否则其祸不浅。我并不信,可是后来与你成婚之后,我信了,于是隐居于此十一年。你知道为什么吗”
“为什么”那妇人漫不经心。
“其实一直有件事,为夫不曾告诉你,你这玉佩藏有一个天大的秘密!”
那妇人正喝着茶走神,闻听此言,忽然呛了一口,咳咳声中语无伦次地追问:“什么秘密”
他沉重地闭上双目,神情凄然,似乎每一个字都令他痛苦,“这块玉佩,就是太阴玉佩,也叫阴帝玉佩!”
“啥啥叫阴帝玉佩一个阴间的皇帝的玉佩吗你别吓我!”她跳起来抓住丈夫的肩膀,使劲的摇晃。
他轻轻地捉住妻子的手,深吸一口气,“人族在上古时期,分为阴阳二族,阳族本为伏羲部落,由父系传承;阴族本为女娲部落,由母系传承。而阴帝,就是上古时期母系氏族皇帝的意思。”
“啊!皇帝!啊哈哈哈——捡到宝了!发财了!想不到我自小戴的一块破玉,居然是皇帝的宝物!”她情不自禁地开始疯笑。
他微微一笑,含着苦涩,“其他的宝物可以换钱,可是这块宝物却只会引来杀身之祸!”
“啊——”她的笑声戈然而止。
“据古书记载,阴帝玉佩佩戴者,必然是阴帝血脉传承者,其他人想戴也戴不上去,所以它也是阴族皇帝传承之物。”
她急忙抓住玉佩的绳索往丈夫脖子上套,却怎么也套不进去,“啊!真的戴不上去啊!可是这东西怎么就会引来杀身之祸呢,要不我扔了”
他叹了口气,“不用戴了,也不用扔了,我都试过,这块玉佩即便远在天涯海角,它也能寻主而来。”
她急问道:“你趁我睡觉时试过了”
他木然地点点头,“可是每日起床,都会发现,它原封不动地在你脖子上挂着。”
“啊——那怎么办”她急着要摔碎这块玉佩,却发现这玉佩不仅毫发无损,而且连碰撞的声音都没有发出,材质似玉非玉似金非金不知到底何物制成。最终她无力地靠在丈夫肩上,小心翼翼道:“其实我也有个秘密一直没有告诉你。”
他神情不变,“是不是你胸前那块印记”
她粉面含羞,捶打在丈夫背上,“是啊,原来你早就知道了啊!明明只有在夜光下才会显现的啊!”
他苦笑道:“我们做了十一年的夫妻,你身上哪一处我不知道呢不光你有,小飞身上也有,这印记和玉佩的形状一样,叫做太阴印记,所以我早就知道你俩都是身具阴帝血脉之人!也是应劫之人!”
她却不敢相信这个结果,“我就是知道小飞身上有才担心!很早以前我就听算命的道士说,这种印记是凶厄之记!带有这样印记的人,一生厄运缠身。可不是嘛!我从小就坎坷不断,嫁给你之后,也没过一天好日子,小飞更是自小就生得苦命!我也不是全怪你,怪我们娘俩命苦,但却不是你说的阴帝印记。”
他沉重道:“如今阳族势大,阴帝印记当然是大凶之记。有关上古阴族的记载几乎失传,我花了十一年时间,四处走访,便阅古籍,终于从一本绝本真迹的道书上确知,这种太阴形印记,就是阴帝嫡系血脉印记。就像人皇嫡系血脉的印记一样,胸口有太阳印记。”
“真的这样”她失声道。
他继续用沉重的声音娓娓道来:“阴族在一万年前,就被阳族灭尽了,现在的道士不知道,只以为是凶记,倒也不以为奇。阳族为何对同气连枝的阴族发起战争,具体原因古书上找不到记载。但是自古却有一个传说,阳盛阴灭,孤阳不长;阳尽阴生,阴极化阳。我领悟了十一年,猜测这是不是说阳族灭掉阴族的事情,实际上阳族强大到灭掉阴族以后,阳族就开始了不断的内乱,至今阳族人皇实际控制的区域只剩下始祖之国这一小块,名为始祖,却是纪念意义居多,远远不如万年前繁盛。从此阳族分裂,敌国环视,日趋势弱。而后来之事,我猜测,阳族最终会走到尽头,而阴族会重新崛起,而这个阴族皇者,应该阴帝血脉中的男子。这便是此传说的关键,你要知道,嫡系的阴帝血脉,从来都是只生女不生男,就像人皇的血脉,从来只生男不生女。”
“啊——我阿娘说过她只有姐妹没有兄弟,而我的情况你也知道啦!孤零零就一个。这——这难道,这个崛起的人是我儿子哎呀,我家要出人皇了!这可是天大的喜事啊!”她却忽然高兴起来。
他拍了拍自己的头,皱眉道:“现在不是考虑当不当人皇这个问题的时候,而是会不会被抄家灭祖这个问题的时候!”
她立刻反驳道:“你怕什么小飞那么胆小,肯定不愿意造反的,我的儿子我还不了解吗说不定是你们阳族自己不行了,重新尊我们阴族之人为人皇。”她已经以阴族自居了,既然阴族其他人都死光了,那么丈夫自然是阳族之人。
他没好气地放下竹杯,“现在不是说小飞造反就会出现灾祸,而是,就算他不造反,阳族一旦发现他的存在,也绝对会斩草除根!”
“啊为什么这不都过去一万年了吗”她慌张道。
他厉声道:“因为阳族是不会允许阴帝血脉重现人间的!就因为那个传说!”
“这——这该怎么办”她惊惶不安如狂风中的小鸟。
他站起身来,挽住妻子的身体,用温和的声音安抚妻子的情绪,“别担心,那本书我已经销毁,如今这世上知道此事者极少。我一直没将此事告诉你,一来是因为这些年来我虽然一直怀疑,但也确知不久;二来是因为我怕你不小心将此事说出去,引来杀身大祸。唯一可忧,便是人皇嫡系血脉之人。所以我们一定要小心谨慎!”
她摆摆头,想要清醒一些,觉得今日之事实在太过刺激,没想到自己一个小小丫鬟出身,竟然有如此传奇的身世。虽然是万年前的身世,可那也是身世不是么而且,这印记实实在在地存在,无法去除。
良久,她涩声道:“你会抛弃我们母子而去吗”
他摇摇头,抚摸着妻子粗糙的手,“十一年前,你带着嫁妆嫁给我这个穷书生;十一年中,你辛苦经营家业供我父子二人读书;十一年后,我怎么可能离开你而且,我既然是你们的丈夫和父亲,便早已身在劫中,正如齐泓长老十一年前断言。”
她无力道:“那我们就一直躲躲藏藏过日子吗”
他摇了摇头,“我知道你一直不喜欢这种隐居生活,虽然三耕两种来得清闲,却不是你喜好的花花世界,为夫不愿意一直亏欠你。”
她惊骇道:“难道要出去寻死!”
他点点头头,坚定道:“今日这卦里写的明白,黑鸡初啼天下乱,今年正好是黑鸡之年。如今这世道,人皇无力,朝纲无序,诸君横行,正是劫难横生前兆,即便马上天下大乱也不奇怪。我自小苦读圣贤书,金榜题名后又蛰伏十一年,如今还不出山,更待何时况且,小飞今年十一岁,他要走出大山,不能一直做个野孩子!”
她内心挣扎好一会,最终像是放下万千重担,“大不了,我们三个一起死。”忽又觉得惊讶:“当真你不是死活不愿意出仕的么,说什么当世官场乌烟瘴气,不屑与之为伍。”她觉得,原来期望已久的事情,现在忽然来到,却并非之前想象的惊喜,反而充满了悲哀。
他朗声道:“我反复思量,乱世既然已经无法避免,与其苟且偷生,不如迎难而上,说不定机缘就在其中!”
又咬咬牙道:“今春,就让小飞去天乾学院上学吧!”
她喜笑颜开,欣喜非常,“啊!天乾学院我没听错吧!那可是贵族学院啊,一般的贵族都很难进去的哦!还必须是超品贵族才行,学院里一定有很多贵族子弟吧,到时候结交到一两个,一生都会受益啊,要是能找到一个又美貌又有钱的官家好婆娘,我也能了却一桩心事。定了!定了!老娘就这么定了!”
又担忧道:“只是他从小生长在山里,整日痴痴傻傻的,去了学业能跟得上”
他苦涩道:“雏鹰总是要跌跌撞撞飞出去的,不经历苦难,不成大器。你莫看他痴傻,如今的学识丝毫不亚于同龄。我的孩儿,岂能不成参天巨木只是你不识璞玉,专用市侩的眼光看待儿子!他只是不通人情世故,也没有你短斤少两的乖张,这也是我所担心,而今又有传言,他与一线生机有关系,在学院中恐怕难以安心!”
她思索一会,却断然道:“不是你说的吗吃得苦中苦,方为人上人,去了!去了!大好的机会可不能放过!”
他点了点头:“你一个女人家不能总是在外面招摇过市,以后你就在家修身养性,哪也不准去了!否则,我便举家搬迁到更加偏僻无人迹的地方隐居!”说到最后,梦天理声色俱厉。
凤凤儿微微一笑,靠近丈夫怀中,两人紧紧相偎,良久,良久……
“娘——换你去洗澡啦——哦,你们……”<a>手机用户请到mqidian阅读。</a>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