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个安陵城铺满了醉人的杏花,那满树的杏花白的温柔,白的妩媚。
西厢苑里,白玉砌栏,大理铺地,金色的门帘旁贴着桃夭的窗纸。
此时威武强壮的卫士在朱红的门前依次伫立,无比的严谨,庄重。只要他们稍稍抬一下头,就会发现这一片芳香中的与众不同。
我,这个城,城主的唯一女儿,为了打听表姐的消息,此刻正趴在房顶上偷偷地听着屋内人的谈话。
为了这一天,我足足准备了一月有余!
我不惧寒冷的挖了全安陵城最上好的狗洞,找了这西厢苑里最隐秘的角落。
我又等了一十三天,放松了所有人的警惕,才得到这么一个来之不易的机会!
“师傅,霍国虎视眈眈,现下放出风声玉孓被盗,赏金千两征还。此举恐将引起天下动乱。”香易亭清幽的声音沁人心脾。
“千两黄金?哼,霍国好大的口气!他们整个建安城也不见得能拿得出千两黄金!更何况,玉孓是什么东西?从我上一辈开始,文人名士们便以蔡郁两族马首是瞻,听其号令。蔡郁两族为天下安宁,百姓安定,硬是聚集天下谋士重振霍国,突破了丽羌两国争霸厮杀,这才形成三国鼎立的局面。霍国兴起不过两代,基础还未夯实,虽名人异士较多,但国内酸腐秀才太多,自命清高之人更数不胜数,越是酸腐的地方鬼心思便是越多。所以,为稳住霍国根基,这两个家族的族长便想以铸造玉孓的方式,用自己的声望来稳住天下文士的心。”我阿爹那豪迈澎湃的声音一点没有顾忌,直冲我耳际。
“那这番玉孓失踪,霍国可不是要遭大难了吗?”香易亭欢快的语气透漏着些许幸灾乐祸。
“这到不见得。”阿爹顿了一顿,接着说:“霍国玉孓丢失,就怕丽羌两国沉不住气。要知道,得玉孓者得天下文士。躁者易败!毕竟玉孓此刻仍在霍国,丽羌两国如非意外,定会动用各自在霍国的暗人查明仔细。这时霍国如果手脚利索点,把这些暗人勘查仔细,也会铲除大量异己,增加本国防范。说不定这霍国正在撒网捞鱼,打着玉孓丢失的幌子,做着偷梁换柱的买卖。”
“啊!”香易亭诧异不已:“这要是霍国故意为之,它就是要图谋天下了?那天下定难保太平!霍国如此作为,有些莽撞!要说是国富民安,山清水秀,它较丽朝真是九牛一毛;要说是兵强马壮,兵法武器,它较羌国也是月星之差。它霍国除了一些文人骚客,兵竭马瘦,穷的可以,凭什么想称霸天下呢?”
我趴在玉压盖上,搔了搔拂在脸上的发丝,耳朵尽力听着里面两人的攀谈。我不用看,也能想到香易亭此时应该是一张嗤之以鼻的面孔。
只听见阿爹在屋里度了几步,然后豁然的语气:“呵!霍国好一招致之死地而后生!它这是想丽羌相争,它好落个渔翁得利啊!”
“您是说,玉孓是霍国故意遗失的,然后以此放出消息?”香易亭疑惑声响起。
“也许是真的被盗了呢?焦老太婆和那个王愈可是狡猾的很,虚虚假假,真真实实一向是他们的拿手好戏!有时我都为他们担心,现如今焦老太婆一人当政霍国尚且如此险象迭生。若她百年之后,这整个霍国就只有两个皇子。一个空有一身武力却是个草包;一个空有满腹经纶却是个残疾!即便霍国真的统一天下,这万里江山也不见得能保得住!可惜了溪儿~~”
我听到这儿,不禁的拽紧玉瓦,就要听到我想听的了!
谁知,阿爹说到这就不再言语,过了一刻又说道:“不过,这也不见得,听说那丽朝的皇老儿是个风流痴情种,年轻的时候辜负了好多的如花美眷,到留下一大堆孩子。近来整整三年携着新得的殊妃游山玩水,二人比翼双飞,将偌大的丽朝全权交到太子比秀的手里,朝中多少有人不服气,刚及冠两年的小娃娃能有多大的能耐?”
爷爷的!转移话题!
“师傅,但有传言那太子有中秋晓月之姿,醉人深山之谋,近年当政也濯见功绩,在丽朝深得百姓拥护。”香易亭声音清脆悦耳。
阿爹不以为意:“不过传言而已,又有多少可信度?”
我撇了撇嘴,真是不想拆穿他,小老头儿你刚才不还是听传言嘲笑人家皇帝老儿风流来着?
阿爹接着说:“管他是人中龙凤,还是海中霸王?他丽朝就是带把儿的太多,还个个金精良玉!众皇子表面随和,暗地里谁不想争权夺位?这比秀太子随时都在刀口上过活,什么时候命丧黄泉都有待可循。”
“这么看来,或许羌国会有机率胜过丽朝?”
“难说,羌国虽兵力强壮,马匹彪肥,却也有不足。这国人常年住宿草原,有些草原儿女的情义,凡事一提到仁义感情,就统统失了理智。这羌国国主三十出头,一弟一妹,要是想些个法子捉住他弟妹,他不就自乱阵脚了?”
就你有法子!阿爹你是不是又捋着胡子洋洋得意了?
“师傅英明!”香易亭话语刚落,随即又响起:“那我们安陵城会不会无辜卷入这场是非?”
“易亭啊~你白跟为师这么久,怎么不明白?我安陵城虽非这三国之内的子民,但有着万千精炼兵马,有横扫千军的势力。”说到这里,我听见阿爹叹了一口气:“我们虽无心争霸,卷入乱世。但无疑安陵城就是一块儿肥肉,这三个国家有眼巴巴的望着,恨不得把这块儿肥肉吞入自己腹中。之所以都没有动手是因为怕影响各自的实力,他们都采取敌不动我不动的法子。一旦这种局面被打破,对我们是非常的不利!”
香易亭久不言语,等到太阳又向西走了一寸的时候,我听见他恍然大悟的说:“我知道了,师傅,我们非但不能投奔任何一方,还得置身事外,不能卷入这趟浑水!”
“哈哈,对了!孩子。”阿爹抚掌大笑:“你是真明白了!我们要是投奔任何一方,那国必然会胜利!但是,我们安陵城的子民就会为别人的天下失去家园,生灵涂炭!”
“只可惜,耘溪她并不懂得这层道理~~”香易亭凄唉的语气让我的身子骤然绷紧。
阿爹满语的愤慨:“溪儿~~溪儿她未经世事,被人蒙蔽心志。霍国狡猾至此妄想用联姻的法子来笼络安陵城,可笑它打错了主意!我安陵城怎会为了区区一个女人就全体深陷虎穴!”
我咬紧牙关。所以,所以阿爹你就抛弃了表姐,把她逐出安陵城,不要她了吗?
这时,不远处快步走来一个侍卫,我看着他将手中的宗卷递给门卫。
然后门卫一声嘶喊:“报!”
“进!”香易亭推门而出,伸手接过卷宗,随即转身进屋关门。
门卫和侍卫小心的行了个礼,各自退后几步。门卫仍然目光炯炯的守着门,那侍卫退后几步后,转身正步离去。
什么要紧事?值得如此小心,左三层右三层的包裹一宗密函?
我继续俯身偷听。
不知是过了多久,我的身子有些僵硬。
突然听到阿爹洪亮的声音响起:“发生了什么大事?你一副悲天悯人的样子?这么久都不说话!”
又过了一会儿,我听到香易亭用悲伤的调子,清脆的声音,好似在奏打一篇乐章:“师傅,刚刚霍国探子传来消息:二月初二,公子霍蕴夫人戚耘溪,殒。头七既出,葬于皇陵。”
随着阿爹嘭的一声以拳凿桌,我的脑袋也轰的一生声,炸了开来。
怎么会死?表姐怎么会死呢?她才嫁过去四个月!她还答应过我要陪我一起看关雎苑第十八次的梅花开!
她曾经一脸幸福的对我说:“阿雎,姐姐遇到良人了。他如华似玉,才气出众,他一定会待姐姐很好的!”
她曾经抚着我的额头哭泣:“阿雎,姐姐要跑了,舅父不许我嫁给他,舅父说他图谋不轨,其心可诛。可是,可是他那么温柔,自己明明有恙,还辛苦的为我摘一支水莲花。”
她是怀抱姑母生前为她绣的大红嫁衣跑得,当时,她那么悲伤,却一脸的柔情似水。
正因为如此,我那时即使被父亲打了二十大板,也躺在琉璃床上揉着屁股哈哈大笑。庆幸自己帮表姐跑了出去,成全了她,让她陪在一个对她好的男人身边。
是我!是我的成全给她铺就了一条死亡之路!
不过,那个死瘫子就是这么对她好的吗?把她自己放在了冷冷的棺材里?
我悲痛不已。
许久,耳边传来阿爹沙哑的询问声:“死因是什么?”
香易亭哽咽着回答:“不知!”
“哪里亡故?”
“不知?”
“霍蕴是何表态?”
“不知!”
“白养了一些废人!他们能知道什么!”
我只是听到阿爹似乎踹倒了什么,一阵噼里啪啦的声音坠落满地,就像我碎了的心。
我两行清泪也随之滑落。
我伸手拽着衣襟,难掩心痛。
我的表姐戚耘溪,不过双十年华,便香消玉殒。
闭上眼,她娟美和善的面庞,笑盈盈的眉眼便会浮现在我眼前。
“阿雎,你尝尝桂花糕,香甜爽口,很好吃的!”
“阿雎,姐姐教你诗词歌赋,琴棋书画是想着让你做一个大家闺秀。你一个女子,每天想着武刀弄剑,兵法谋略像什么样子!”
“阿雎,这是我新研制的梅花胭脂,和你是极配的,你快来试一试!你看!我这一身素色锦缎长衫美不美啊?”
“阿雎,长姐如母,你总是偷偷跑到战场上去,先不说刀剑无眼是否会伤到你;这女扮男装随便就和一帮男人睡在一起的行军习惯,没有丝毫男女之防,传出去于名声也是不好的。将来可怎么嫁出去!”
“阿雎,你这烈性子总得收敛收敛,话没到三句,火气就上来了!你长相妩媚妖娆,身姿如扶风嫩柳。空有一副好皮囊,里面却是个”绣花架子”。真真是词不搭调。”
•;•;•;•;•;•;
那么一个端庄秀丽,善良慈慧的伶俐女子,还没和我道别,就与世长辞了~~
天道如此不公!
没人知道她是怎么死的?没人知道她那么爱美的一个女子死前是不是有人给她涂抹了胭脂妆,要是画得不好看,阎王不要她了,她怎么办?没人知道她为之弃家,使她背井离乡并且深爱的男子是否为她掉过一滴泪?而那男子午夜梦回的时候可否有梦见过她?
满树的杏花局簇的死命开着,偶尔一阵风吹来,满地杏白,就像祭奠死去的她,祭奠她死去的爱情。
“这件事情绝对不能让阿雎知道!依她莽撞的性子定会远上霍国祭奠她表姐,查明溪儿的死因。她闯祸的能力你是知道的,霎时霍国定会一团乱麻。我们安陵城也不好坐视不理。一旦三分天下的格局被打破,这局面就不好控制了!我们也无法置身事外!”阿爹紧急的吩咐香易亭。
“易亭谨记。”香易亭马上回复。
我慢慢坐起,双手缓缓的擦着脸上的泪水,顾不得天气的寒冷,仍旧咬紧下唇静静等待。
直等到阿爹和香易亭走出西厢苑,我才悄悄的站起身体,手持金玉带便是几个抡甩。系住杏树后,我飞身轻下藏进斑白的杏树里。
我又等那巡查的卫兵走了一个来回,就快速轻跃到树下。在地上打了个滚之后,钻进狗洞,向关雎苑爬去。
表姐,阿雎一定会找出你的死因,给你报仇血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