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豪怎么也没想到,自己干了四年刑警,一个大案都没碰到,偏偏整装待发满心奔着训练营去的当下,辖区内发生了件命案。
抬头巷的一处民房里,死了个女人,从头到脚被刺了七十多刀,尸体都有些拼不明白了,上面下了死令,一周之内必须破案,大栅栏区域地处京城心脏重地,绝不允许这种恶劣事件继续发酵
案发后李豪没去现场,这类凶杀案本来都归三队处理的,可是两天后,这件案子却扔给了五队,任谁都明白,这种难破的无头案件最是毁人,李豪既然已经了去集训,当然不怕背黑锅,三队的队长大老张竟也明着打招呼,说是会请五队全体的权金城烤肉。
李豪看着老局长铁青的脸,不得不硬着头皮接下这个案子,还一本正经的敬了个礼,音调标准的说了声:“保证完成任务”
于是李豪这个刑警队长,第一次担负起了指挥侦破凶杀案的重任。他心中多少有点惶惶,恍惚想起天人楼中坐镇衙门街的日子,不由得自嘲一笑。
群众基础好,一直是李豪所在的刑警五队唯一标榜的长处,发生了这种案件,当然要充分发挥长处,抬头巷的街坊邻居,街道居委会的大妈们,十几个环卫工人,还有若干游商小贩,都成了五队的线索来源,这些人就在五队的办公室穿梭往来,两天下来把事必躬亲的李队长忙的焦头烂额。
可是线索依然渺茫,那女人搬到抬头巷没有多久,并且高傲冷漠,所以抬头巷的老街坊都不认识她,直到这天来了个老熟人,铁树胡同开小吃店的洪大爷。
洪爷若干年前曾是局里的常客,打架斗殴,黑账讹人的事都干过,不过这五六年也不知道是不是年龄大了,竟是转了性,不但没再犯过啥事,还常帮着寻个丢车,翻个毛贼啥的,李豪到刑警队只是这四年的事,对这洪大爷印象好的不得了,听局里的老人说这老头以前胡作乱闹的历史,都有点不信。
洪大爷到局里也不客气,就跟到了自家店里似的,大茶缸子灌了满满的俨茶,就那么端着进了李豪的办公室,“小李,大爷跟你说件事”洪大爷挺严肃,今天没跟李豪打哈哈开玩笑,确实少见,不过李豪正忙的乱七八糟,手边整理着两天汇总来的线索,就头也没抬的应付了一声,“您说,我听着”
“抬头巷那女人被杀,我有个朋友看见了”洪大爷也不计较李豪的态度,缓缓的说了一句,随后自顾自垂眼嘬他的茶,耳边不出所料的听见李豪惊叫:“您老不是开玩笑吧”李豪声音极大,表现的特夸张,他明白这北京的老爷子,你越是咋呼,他便越是得意,于是爆料起来也越发劲道。
不过这次李豪却有点失望,洪大爷讲了半天,最后竟说那是他一个朋友做的梦,李豪觉得自己笑起来的苹果肌都有点抽搐,这洪爷好歹也算过一号人物的,到局里来聊天,咋就这么不靠谱呢
洪大爷没管李豪的表情,自顾自说的很认真,李豪最后磨不过老头,终于说,要见见他那个朋友,万华严。
万华严给李豪的第一印象非常奇怪,这位老兄不像个中学老师,倒是貌似隔壁号里关的两个瘾君子,黑瘦干黄不说,眼中充满血丝,嘴唇也干的像老树皮,憔悴狼狈的不像话,哪有为人师表的庄重可言。
“我抽颗烟行吗”万老师可怜兮兮的问,搞得李豪哭笑不得,又不是犯人,怎么说起话来这么心虚
“当然行,来,万老师,喝茶”李豪干脆坐到他旁边,他怕面对面的坐下去,自己真的会忍不住把他当成犯人来审。
万老师好像放松了些,烟雾缭绕中,说起自己的梦来。
这梦,就是那天接了洪大爷电话后做的,说是梦,却更像亲身经历。傍晚时,万老师突然想起来去做个家访,印象中的一个瘦瘦小小的男生,就住在离樱桃胡同不远的抬头巷,那孩子似乎有些自闭症,没有爸爸,跟着一个严厉的母亲过,三天两头的生病,可是在画画上很有天赋。
万老师讲到这,李豪脑子里冒出一个人影来,一个穿着黑色长袖衬衫,眼神胆怯而忧郁的男生,于是他习惯性的翻了下手边的案件卷宗,随即确认自己没有记错,那被杀的女人叫冷翠,不姓刘,确实有个儿子今年19岁,但是叫冷斌,而不是李瓜瓜。李豪略感欣慰,听彭威廉讲过,李瓜瓜挺可怜的,那个大栅栏派出所的王队长说他们搬家了,从那儿以后就没了母子俩的消息。
万老师没注意李豪的小动作,还在接着叙述。
梦中,他没骑车,溜达着去了抬头巷,那条胡同很短,住家也不多,走到头便是那个小男生的家。男孩的家其实挺不错的,比起胡同里其他住户要整洁像样的多,垒得整整齐齐的瓦片墙,黑色小角门上还镶着簇新的铜环,万老师抬起门环轻扣了几声,可是却没人应门,而且,那门稍一吃劲便开了说到这万老师又开始紧张,“我本来不是个莽撞的人,可是在梦里,总是很冒失”万老师一边说着,一边想起上个星期第一次做的那场梦,要是平时,他绝对不会站在马路中间发呆,更不要说第二次还闯到人家关了灯的小店里。
万老师进了小院,便听见一个女人正在说话,可是像在演独角戏一样,根本没人跟她对答,女人说的话听起来很平常,甚至语调带着温柔,可是仔细琢磨一下那话的内容,便让人觉得心寒,“你画的东西我看了,根本没才华花两个月弄出那些东西,就是浪费时间”万老师突然尖着嗓子学起那女人的话,一个老头子发出那种怪怪的女声,听的李豪汗毛直竖,“用那时间学外语多好,再出国,妈供你,你看我们同事的儿子,去新西兰呆了两年再回来,一堆公司抢着要他那样才叫出息你要是不听我的,就是天下第一大蠢货干嘛用那种眼神看我这些东西留着也没用,都是垃圾,烧掉也是为你好让你别再犯傻”
随后女人突然开始哭,“你那个死爹,就老爱做梦结果呢一事无成就死了你要是跟他一样就知道瞎琢磨,到头来也是个没用的废物你看看,你这些破奖杯有什么用废物,废物你们都是废物我怎么这么倒霉,生了你这么个东西”女人哭的更加歇斯底里。
万老师就一直站在黑乎乎的院子里听着,体会着一个孩子的理想被一点点揉碎,踩上肮脏的脚印,再扔进垃圾堆。他想出声说点什么,却听见小屋里乒乒乓乓响起来,一个半大小子的声音喃喃:“妈,别说了”
“别说了凭什么不让我说就你这窝囊的德行看你那一脸蠢样就烦还有这些垃圾,花了多少钱我辛辛苦苦养你,你就拿钱买这些”屋里传出更大的砸东西声音,少年的音调带上了哭腔,“妈,别砸了,别砸了”
万老师说到这竟然哽咽起来,李豪都有些动容,他从小没了父母,想象不出那是一种怎样的心态作祟,能让一个母亲如此践踏儿子的心灵,“后来呢”李豪忍不住问,他也听的入了神,不再拿这干瘦男人的叙述当成闲聊,“我进屋的时候,就看见那孩子哭着护了自己的画板,那女人疯了似的用颜料砸他,用奖杯砸他,用油画刀比划着画布,嘴里骂的话,绝对不是一个母亲能说出来的,再然后”万老师抬起头,满眼的绝望,“那孩子抢过油画刀扎了她,一刀一刀,一刀一刀”他说不下去了。
李豪听到这儿呆住了,那女人是被儿子杀死的可是不对啊,扎了女人七十二个窟窿的凶器已经被找到,那是一把小泥铲,又钝又长,绝对不是油画刀那种薄薄的器具,而且抬头巷那女人的儿子也不是个初中生,而是一个19岁的小伙子,并且有他姥爷出具的不在场证词,凶案现场也没有什么画板,泥瓦土罐倒是碎了满地。
由此可见,万老师说的再真再动情,毕竟只是一个梦。
李豪冷静了半天,终于想出一个关键的问题,“你梦里看到的那孩子叫什么是你的学生吗”
“过后想想,那孩子的确是我的学生,不过已经是好多年前了,名字因为滑稽所以很好记,他叫李瓜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