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七年前。
蜀国洪庆年十年。
再过一日就是八月十五,家家户户张灯结彩,为这一年一度的团圆日筹备着食材。
然,天公不作美,在即将入夜的时候,晴空下突然聚集了一大片乌云,不多时便雷电闪烁,风雨交加。
“怎么好好的下起雨来了?这喜庆的日子真是不吉利。”
伴随着层层叠叠的抱怨声,一盏盏象征着节日的红灯笼被悉数收回,门窗也都跟着紧闭。
顿时,一座热闹的小镇已不见一丝人烟。
与此同时,在离小镇不远处的郊外,一个衣着半湿的老妇搀扶着一个大腹便便的年轻女子躲进一座不知荒废了多少年月的破庙。
“夫人,您再忍忍,这前面不远处有一个小镇,等这阵雨过去了,我们就到那里借宿一晚。”老妇将收在里衣的干手绢拿出来,小心翼翼的擦拭着年轻孕妇被雨水沾湿的额头。
“周嬷,我觉得有点不对劲,肚子一抽一抽的疼,我是不是要生了?”年轻孕妇微仰着头,姣好的面容在摇曳的火光下显得更加楚楚动人。
“夫人可别瞎想,这孩儿还没足月呢,怎么就能生了呢?您可千万稳住,不然这孩儿生出来是要遭大罪的!”周嬷惶惶不安的又添了把柴火,让热气尽可能的充满这小小的空间里。幸好这破庙虽年代久远,但门窗都基本完好,挡风遮雨没有问题。地上也有一些干草,想来经常有过路人在此歇息。
“周嬷……我真的不对劲……好像有什么东西出来了……”年轻孕妇忽然痛呼一声,仰躺在地。精致的五官因忍受不了身体的剧痛纠结在一起,一张小脸布满了细密的汗珠,血色全无。
“啊,见红了!”直到这时,周嬷才深谙不妙。不过像她这样的老嬷嬷,早已过了惊慌失措的年纪,所以只是片刻的迟疑便着手准备迎接新生儿的降临。“夫人,别怕,周嬷在,会保你们母子平安的。您先躺平,呼吸尽量保持平稳,双腿叉开,不要想着痛,要想着您的骨肉终于要出来见您了,您终于做母亲了!”
随着周嬷循循善诱的话语,年轻孕妇终于安静下来,一边做着深呼吸一边猜测着自己的孩儿是男是女。如果是男儿,自然有享受不尽的荣宠,但如果是女儿,就前途多舛了……
生产很顺利,虽然新生儿还没足月,看着比一般婴儿要小许多,但是皮肤出奇的好,没有皱巴巴的堆在身上。
“夫人,是个小姐,周嬷还没见过这么漂亮的小婴儿,比夫人刚出生的时候还漂亮,长大后一定是个不逊色于夫人容貌的小美人儿!”周嬷用干净的里衣轻轻擦拭着小婴儿身上的血迹,眉眼间都洋溢着欣喜。老爷最喜欢漂亮的东西,当初娶了夫人也是因为夫人的美貌扬名四方。如果让老爷见着自己的闺女比她母亲还漂亮,一定会爱屋及乌,重新疼爱夫人的!
年轻的母亲暗暗叹了口气,她怎会不知老嬷嬷心中所想,只是她生来性子淡薄,不喜去争抢,所以在家里地位最低,只凭着老爷对她的这幅皮囊有些偏爱,才勉强有一席之地。
就比方说这次回家省亲,按理来说,官宦家的妻妾回娘家都会有车马相接、相送,就算她的夫家已家道中落、几近潦倒,但这车马再不济也有几辆。可因为她不会讨好人,原本要去接她的马车突然被取消,说是中秋期间家仆都回家过节,所以没人驾车,让她自己想办法回来。可怜她也家道中落,身上没多少银两,只能坐一半马车,走一半路。没想到才刚走几里地就动了胎气,以至于让她不足月的女儿早早降临人世。
年轻的母亲兀自哀怜着自己女儿的不幸,忽听老嬷嬷尖声叫道:“奇怪,这婴儿落地总是要哭上几声,这小闺女怎么一声不吭?”
周嬷的疑惑霎时让年轻母亲的心都提了起来,不顾身体虚弱摇摇晃晃的坐起来,“怎么会?难道是太力气不足,哭不出来?周嬷,你快抱给我看看,就算是用蛮力,也得让她哭出来才是。”
周嬷一边应着“好”,一边将里衣裹住的新生儿递给她的母亲。
年轻母亲小心翼翼的接过刚从自己身体里脱离出来的骨肉,心疼的看了几眼,咬了咬牙,正要一巴掌拍上她小小的屁股。
就在巴掌即将落下的时候,不足月的小婴儿突然睁开了眼睛,那一瞬间,不单是紧抱着她的年轻母亲,就连在一旁蹲守着的老嬷嬷都止住了呼吸。
时间像是一下凝固住了,只听到半干的木柴在火苗中“劈啪”作响,然后在火光的映衬下,一双血红色的眼睛闪着瑰丽的流光。
“这、这……怎、怎么会、会这样……”老嬷嬷首先回过神,“哐当”一下瘫倒在地,支支吾吾的话不成句。
紧接着,年轻的母亲也收敛住心神,虽然她看着不像老嬷嬷那样失态,但紧抿到失了血色的双唇还是泄漏了她内心的恐慌。怎么会这样?她的孩子,她的女儿,她怀胎九月生出来的骨肉,怎么会有一双似血的眸子?
“夫、夫人啊!这该如何是好啊!这样的眼睛不是人该有的啊!”老嬷嬷带着哭腔的声线阵阵回荡在破庙里,犀利中透着绝望。这孩子留下就是祸害,不留的话……不留的话夫人可怎么活啊!
两行清泪顺着光滑的脸颊落入颈中,年轻母亲强压着哽咽,用微微颤抖的手指轻轻抚摸着女儿的眼眶,下了决定:“周嬷,这是我的女儿,这是我生下的骨肉,如果我都无法接受她,还有谁能接受她?周嬷,我不可能丢下她的,她是我身上的一块肉啊!是我秦碧澜的命啊!”
“夫人……”老嬷嬷终于泣不成声。如果这是夫人的命,那也是她周嬷的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