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接上回。
三人一路来到淞阳镇,李道士引着侯六,自去了山上的道观里。侯六扭头,却发现查理王也一路跟了上来,便问他作何打算。
查理王笑道:“这是我家宗祠旁边修的道观,观主还是我叔爷呢,今日家去不急,且先来拜会一番。”
三人进观,便有道士接待。李道士递了名帖,老道便来了,一时间安排妥当,只是这侯六没有去处,观里不缺烧火扫地的小道。那老道犯了难,慢慢捻着胡子道:“倒也有一个闲职,不知你愿不愿意做。”
侯六问他是何闲职,那老道叹道:“镇上缺一个打更的道人。你不要奇怪,此处打更的全是道士。只是这观中小道,只要分派去打更,要么是疯癫了,要么是离奇失踪了,所以… … 哎,你且站住,站住!你往哪里跑?!观里不是耍处,谁许你随便乱逛来!”
原来这侯六一听打更不是个好差事,扭头便跑去寻他师傅,谁知李道士听见他喊,脚下走得更疾了,侯六哪里撵得上他,须臾,李道士七拐八拐,消失在后堂。
侯六不知这李道士须得在观中藏书阁里将息七七四十九天,这期间闭门不见任何人,只道是师傅嫌弃他了,一时间凄惶异常。查理王心中不忍,便上来拍拍他,安慰道:“小六,你师傅急着见师娘,多半嫌你是个大拖油瓶,担心你坏了他的好事。你既害怕一个人去打更,不如叫上我,大家好做个伴。”
侯六见他慷慨,又想起他昨日吓唬那个军汉,想必也有几分手段,便勉强答应了。下午侯六在厢房里睡了一晌,到了入夜,拿了梆子和马灯,下了山,便见查理王在山边等着他,手里还掂着一个西瓜,预备打更口渴时吃。
打落更也就是晚上七点,夏季天长,大多数人家也就刚闭户,一些商铺都还没打烊。查理王一路引着他,给他介绍此地风土人情,较之阴沉寡言的李道士,侯六就觉得查理王更好相与,不由得对他亲近了几分。
也渐渐深了,两人困乏的当不得,就坐在街边把西瓜破开来吃,有了力气,又敲着梆子,走遍整个镇子。一连一个正月,查理王都伴着侯六打更,没出任何异状。
话说这日深夜,二人又在街上走,正好路过江边。那江岸很高,河滩上是树林子,夜间充斥着蝉鸣。本来平淡无奇,这时却听见林子里有人嬉笑。
侯六不解,查理王却觉得不奇怪,道:“历来这桑中之合,月下之会都不稀罕,你个小厮哪知这其中的趣味。”便领着他悄悄下去,叫他无论看见什么都不要作声。
二人蹑手蹑脚,趴在一处山石后面,只见月华如霜,那林间的空地上,似乎有几个女子在嬉戏玩耍,侯六再要细看,却发现那些女子都穿着曳地白衫,右衽广袖,不是现下的样式。再一看那头上,都蒙了白白的帕子,随着她们跑动,飘飘忽忽的,煞是怪异。
侯六随道士出行,也算见了些事面,知道这是鬼怪,便低声道:“我看不是耍处,赶紧了吧。”
查理王也一脸讶然,二人便悄悄回退回河岸之上,查理王道:“小六,那老道着你打更时,曾说过,以前打更的小道,不是疯傻就是失踪,我看跟这些妖怪脱不开关系,明日我有闲功夫,你我二人再来这河滩,看看有无蛛丝马迹。”
侯六道:“也好。”
二人又巡了半夜,等到天色微明十分,去找了个卖阳春面的摊子吃饱,别分别了,好好将息了一上午,过午时又一起来到河滩上。
只见江水如镜,江面上掠过几只水鸟,却没有渔船,正是正午打尖的时候,没什么人。二人四顾了一番,走到昨夜那些女子游荡的地方,由侯六放哨,查理王抡圆了铁锹,便就开挖。那河滩上土地浸饱了河水,十分软烂,挖起来毫不费力。查理王挖了多时,什么也没见着,正挖的泼烦的时候,却见那挖出来的泥里露出乱糟糟的一团物事,原来是一团毛发,他本来就是仵作,疑心下面是个死人,唯恐破坏了尸首。于是扔了铁锹,用手仔细去扒那泥坑,果然,那泥坑里藏着一个髑髅,腥臭扑鼻。便招呼侯六过来,侯六眼尖,看见髑髅上尚未腐化的皮肉上附着的毛发上有一件东西,原来却是一个竹簪。那竹簪上刻着一行小字,浮云观内制。
查理王晃晃脑袋,咬了下牙,把那尸身挖了出来。那尸身穿着的衣裳,乃是一件道袍,与侯六所穿的样式一模一样。
二人见状,商量了一下,侯六飞奔去浮云观里的报告了那老道,老道大惊,差了几个道士先去守着,查理王则去县衙里报官,这事一经上报,官家十分骇异,忙调拨了几个官差,征了一队民夫,仍旧跟查理王去了河滩,忙活到下午,共掘出尸体一十六具,俱是浮云观中打更的道士,都是从上年三月至今失踪的。
俗话说,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这消息一经传出,镇上人心惶惶,都说出了害人的妖物,专害夜行的人。不到天黑,家家关门闭户,战战兢兢等天明。
县衙也多拨些人手,分成几小队夜巡。寻着可疑人等,便呵斥着盘问,一连几天,便都如此。
却说那日,查理王带着一身疲惫与尸臭,辞别了侯六和众人,跟上官临时告了个假,便回家歇息。他家在镇子的东头,离河滩有三四里路。这查理王日落时回到家中,跟父母请了安,便关门闭户,草草吃些剩饭,脱衣洗濯了一回,便一头栽到在床上睡去。
天色已经化作墨汁一般的浓稠黑暗,查理王解了乏,开始模模糊糊的时睡时醒。他渐渐听到,屋内似乎有什么不寻常的声响,便警觉起来,却不曾动弹,仍旧装作睡卧,手却伸至枕下,握住那把雷明顿。
那枪乃是他不费分文,在英伦时跟洋人拿性命打赌赢来的。平时他枪不离身,便是睡卧时也放在枕底。他警戒了一会儿,屋内却静悄悄的,月影儿透过窗棂照过来,树枝儿也沙沙作响。
正当他慢慢松懈时,床头却飘过来一点儿白衫的一角,接着便是一个蒙着白帕子的物事,冲着他的脑壳便凑了过来。
查理王蜷身,一拳把那物抡开,却又暴起,将那雷明顿握在手上,指着那怪便喝道:“谁?!”
那怪却也不慌,退了几步,尖声尖气道:“你坏了我的好事,今日便来勾你的魂魄。”说着腾身跳起,冲着查理王就扑过来
查理王冷笑一声,手中的雷明顿却已开火,正中其左肩,那怪事出意外,被响声震得骇而却走,查理王那里肯放,抄起旁边的杌子就砸。他不善拳脚,然而却悍勇异常,打得那怪连连叫喊,声音如同犬吠一般,这动静登时将家人闹醒,知道出了事情,纷纷秉烛持棍赶来。
那怪见走不脱了,一把甩掉了白帕子,只见月光之下,一张野犬一般的面孔,口吻尖长,一条烂红布也似的舌头,斜斜的搭在唇角,丑恶异常。口中依旧作人言道:“野狗子来,奈何?”
查理王惊得嘿然一声,却觉得体软声疲,心里叫一声苦也,好在家人已经拍门叫他,他却只能眼睁睁的看着,出不了声。
那怪嘿嘿阴笑,俯下身来,捧着查理王的脑壳,于口中亮出两颗尖长的门牙,便来啮咬。查理王眼睁睁的看他伸过嘴来,内心骇异达到极点。这性命攸关的当口上,门却被人一脚踹开,顶门杠都飞了出去。
一个人影飞身进来,揪住那怪的脖子,那怪转头欲咬时,却被来人掰住下巴,用力一扭,那怪便惨叫一声,护着嘴巴不动弹了,家里人点了火烛,一起把怪物绑了起来。
列位看官想来已经猜道,来者为谁,正是先前那闭门不出的道士李端白。众人见查理王瘫在地上,呼之不应,都慌了神,又是打扇又是掐人中,万般折腾。李道士却让众人先将查理王扶起,他自己却掐着查理王的下巴,一手摩向他的小腹,运起掌心火来,给他按摩,过了好一会儿,查理王才缓过气儿来,歪头呸了一口,道:“我的佛,你来得真巧,再晚半点儿,我就上西天了。”又指着五花大绑的怪物道:“莫不是野狗精?”
李道士却摇摇手,叫他莫多问,若要知道,过几日来观中找他。此时,家人已经将巡夜的官差和兵勇都叫来,大家见了怪物,莫不骇异,连夜解送官衙。
查理王自道士走后,大病了一场,上官念他擒怪有功,便着人慰问,叫他好好将息,好了再来衙中当值。过了几日,查理王觉得病愈,便拾掇一番,到街上称了些酒菜,便上山寻李道士和侯六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