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回了梁府,侯六便扯着查理王来寻李道士,查理王还不知其故,别别扭扭的沿着那回廊往里走,此时已经天黑,梁府上下都点着红灯笼,一路下人指引着,居然就到了婚房前。
查理王十分愕然,便道:“侯六,你师傅要娶师娘了。”
侯六说:“都晦气入骨了,还磨磨蹭蹭,快跟我去找师傅!”
进了门,只见那大家闺秀的闺房就是不同,隔着外间,曲曲折折,吊着三副水晶帘,熏着浓香,查理王一路打着喷嚏,掀开帷幕,一看那里面精致的小间里,李道士对着小姐的梳妆镜,正襟危坐,那镜子里正映出他的脸来,表情阴沉,也不知道在想什么。
查理王啧啧了几声,想打趣他,又觉得他今晚气质不同寻常,十分森冷,便生生住了口。心说,这老李是不丑,但是容貌中透着一股森冷阴沉的气度,一点也不喜兴,真是不讨老人喜欢。
侯六叫声师傅,也不明说,便叫道士来看顾查理王,李道士应声抬头,瞟了他一眼,道:“王家小子,和你祖宗一摸一样,就好赌钱,今天你就藏在床下面,不然让鬼害了,我也顾不得你。”
查理王没奈何,只好依从,钻入床底。没到一更天,阖府上下都关门闭户,等那伍家的妖人来。查理王趴在床底,却透过雕花缝,抬头看着外边,只见那李道士对着的菱花铜镜上,昏昏黄黄的照出个脸来,查理王眯了眼细瞧,才发现那脸正是他那日昏迷,在幻象里面看见的那个前明衣冠的美妇人。这妇人与李道士脱了个影似的,十分相似,却面容哀戚,似乎在垂泪。查理王早已猜到,这妇人便是李道士的生母,现在已经是个鬼物,再看李道士,木然的一动不动,坐了好半天,听见外面一更鼓响,才打了个愣怔,吹熄了一对红烛,抬脚按剑便上了床去,顺手把帐子也扯上了。
查理王心里直打突,觉得今晚必定不同寻常,便将那枪掏出来拿在手上,等着妖人过来。
过了一会儿,四周都静了下来,只听见那秋虫的叫声,有一声没一声的十分凄凉,正在查理王有些迷糊的时候,只听见外边忽的起了一阵风,那闺房的门吱呀一声被人推开了。一个汉子大步走了进来,查理王借着月光,看见他身上笼着一层黑气,隐隐约约的,似乎是好几个黑影,在他身后攒动。
那汉在房屋里四顾了一下,却低声笑道:“娘子,如何不点灯?”他自己拿过红烛点上了,挨挨蹭蹭来到帐外,低声道:“娘子这就睡了?”说着撩起帐子,往里照了一照,笑道:“娘子怎的变标致了?”便伸手去摸,谁知帐子里那位恁般好力气,一把抓住他的脖子,把他提了进去。
那汉初始还嘻嘻的调笑,口中不干不净的说着些荤话,听得查理王几乎要笑出来。突然那汉就一声破嗓惨叫,声震屋梁,接着整个人都扑腾着四肢往帐子外逃,血都撒了一路。
与此同时,那汉身上的黑影化做几道黑气,从他身上窜了出来,在帐前立定,查理王还未惊叫出声,帐中就燃气一阵青白色的火焰,望着几条黑影直烧过去。查理王惊呼出声,顿时从床底钻了出来,还未站定,就看见火光中钻出一道黑气来,望着他的面门就扑过来了。
原来,这黑气就是附于伍家妖人身上的五通邪神,其中有那么一股,从李道士手中燃起的青白色火焰里逃出来,眼见的无处可躲,查理王却从床底钻出来,一个盘旋,冲着他的面门就扑了过来。
查理王本来就印堂发暗,晦气非常,生人身上的三把火,如今只剩下一盏,又给那邪神的妖气狠命一扑,耳边只听见帐中李端白半声嘶吼:“快缩回去——”,就眼前一黑,一命呜呼过去了。
话说这查理王一命归西,那一缕魂魄,飘飘忽忽来到一个荒原上,他茫然四顾,晕晕乎乎,之前的事情已经记不得了,但见这荒原之上,无星无月,十分昏暗,只能听见亘古的悲风,呜呜的吹着。
查理王正愣神间,突然看见那边来了一高一矮,一白一黑两个人,手中晃着招魂铃和引魂幡,查理王见状,不知不觉地就靠过去了。那白衣人哗啦一声将锁链锁在他颈子上,扯着他就走。
查理王被扯了个踉跄,把那个锁链用力一扽,道:“锁什么,莫扯我,我和你们走就是了。”
那黑衣人笑道:“这厮倒也乖觉。不锁也罢。”
三人便慢慢悠悠来到一河畔,河上阴风怒号,架着一座浮桥。只见岸边行进着无数的脸色灰暗的人,缺胳膊少腿的,破衣烂衫的,手中提着脑袋的,枯瘦如柴的,都慢慢的从那桥上过去。
那黑白二人,推搡着查理王,也上了浮桥。桥上有一座茶摊,查理王觉得口渴难耐,便过去讨茶喝。谁知,那茶摊的卖茶人,却是那美艳绝伦的修家小姐,查理王一见,悲喜交加,恨不得上前握住她的手,哪里还记得修家小姐早就往生去了。
只见那小姐舀了一碗茶汤,递到他手上,查理王素有洁癖,看见那汤色浑浊,茶碗还有豁口,便迟疑了。原来,这阴司里的人为了让死人好喝孟婆汤,往往变成人生前最挂念的人的模样,这查理王捧着茶汤,迟疑了一下,却想起道士来,突然又想起那个镯子,顿悟眼前并非修家小姐。果然境随心动,那娇滴滴的修家小姐立刻变成了一个鹤发鸡皮的老妪,却对着查理王叹气道:“你从我眼前走过七八回,回回都相似,回回都迟疑,最后也喝了,早喝了早好。”
查理王却道:“我还有父母未曾尽孝,还有兄弟未曾见最后一面。”那老妪哪里肯依,那黑白两人也撸起起袖挥拳欲打。正争执间,却见那些上桥的和岸边的鬼,都嘶叫着四散而逃,连押着查理王的黑白两人都神色紧张起来。
只见河岸上跑来一只蓬毛儿的白色巨狼,一双青色的吊眼儿,三扑两跳便跳上了桥,喘息着来到三人(鬼)面前,作人言道:“王家小子,快骑到我身上来。”
那黑白两人往后退了一步,却仍扯住查理王不放道:“怪道了,这白狼又下来?也不知来过多少次,一个人也带不走。”两人挤眉弄眼半天,却对那白狼说:“李端白,虽说那阎罗王也让你一头,就是地藏王菩萨见你也敬三分,可带这已经死了的人回去,未免不妥。况且过个一百来年,你不也得下来?到时候你永世不得超生,还不是与我等为伍,来日方长。眼下且让你一回,到时再做计较,你须得拿道行作抵偿,不过这厮是个短命鬼,我等算是赚了。”
那查理王听得晕晕乎乎,却也知保命要紧,慌忙爬上白狼的脊背,那狼便转头飞奔起来,周围黑如浓墨,风声呼呼,他将脸埋进狼毛里,却倏忽醒转。
只见眼前侯六和梁庆鱼的两张脸凑在脸前,再往上看,居然是朱红的罗帐,大红的喜被,原来正是在梁家小姐的婚床上,床帐都好好的。查理王挣扎着坐起来,问侯六:“你师傅呢?”
侯六抹了把眼泪道:“师傅追着一股黑烟,跑到外边去了,现在还没回来。你刚才连气儿都没了。我们还以为你一命呜呼了。梁公子说你还有气,就抬你到床上了。”
查理王向外看看:“伍家那妖人呢?”
侯六扑哧一声笑道:“那人被我师傅阉了,自己跑了,也不知道死没死。梁公子的堂妹也没事。现在是四更天,眼看天就要亮了。也不知师傅那边如何。”
三人一起等天亮,随着时间如白驹般过去,街市上也热闹起来。三人按耐不住,嘱咐了梁府里的下人一番,便出门了。谁知到了街上,发现一街筒子的人都闹哄哄的,全往一个地方去了。查理王扯住了一个人问时,那人却说:“孔望山上的五通庙塌了,半夜烧起火来,庙里有好大的死猪和死马,大家都说是妖怪,那肉割下来吃了能延年益寿。”
三人听了,举棋不定,不知是上山还是站在街口等李道士,只好进了一个馄饨铺等。等到街市上都清静了,只见一个人慢慢的打东边过来,背上背着一口剑,眼神却是散的,正是李端白。
查理王一眼看见,顿时心中五味杂陈,他已经想起昨天夜里在忘川奈何桥上黑白无常说的话,却按下不提,大家放下馄饨钱,簇拥着李道士回去了。
一连几日也都无事。那个供奉五通邪神的伍家莫名其妙的吃了官司,京里来人,令地方上缉拿不说,家产也被抄了,平日里依附于伍家欺男霸女的那些无赖神棍,一个个都成了过街老鼠,这期间梁庆鱼叔侄去周边的州府,寻珍珠的买家,倒也顺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