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接上回。
这边厢众人忙着救助那演皮影戏的一家人,哪里还顾得上那个遁逃的燃火小东西。
在这旷野之上,一无遮盖,二无热汤热水,众人只得纠集了几个庄客,将那皮影艺人一家重新又送回先前歇宿的大户人家里去。那大户人家一看这样晦气,那里肯依?起初时推三阻四,后来时直接让庄客把人撵出去,正在争执间,那王典仪干脆大吼一声,声如洪钟,震得人耳朵疼,——他在部里时常跟人辩论,练得一把好嗓子,大家尽皆呆愣。王典仪看震服了众人,才慢慢悠悠将他为官的凭证抖落出来,那庄主才愣了愣,不情不愿的着人另辟了几间净室,把皮影艺人一家安顿进去,延医调治。
那查理王和李道士见他们没有大碍,便骑马出去寻找那个漏网之鱼,直到暮色深沉,也不见回转。那侯六和王典仪在净室里照顾皮影艺人一家,说是两人一起,其实那王典仪只是背着手在屋子的空当处踱了三圈,就把喂汤喂药之类的活计全推给他,自己却找庄主高谈阔论去了。
侯六忙活了两晌,照顾五个人,到得天黑,真是累烦的动都不想动了。他点上一盏油灯放在墙壁上,便趴在桌上打起盹来。睡至正酣的时候,突然觉得背后冷风又起,不觉寒毛直竖。列位看官,有道是卧处不可当风,不然会落枕。然而此时侯六困得当不得,那里还管得了这些。他本来趴在桌上,歪着脑袋枕着自己的胳膊,此时便强自睁眼,迷迷糊糊的看着对面那堵墙。
突然,他看见墙上的影子突然动了起来,那并不是自己自己趴伏在桌案上的影子。而是一个尖嘴猴腮,四肢纤细修长,薄如纸片的的影子,四肢行动起来都很僵硬,非常像是皮影戏里的人物,侯六不禁大骇。他强自镇定,又继续装睡,只见那影子似乎并不管他,只是朝着那炕上睡着的五个人凑过去,侯六越发觉得不妙,不禁跳起来,大叫了一声。再抬眼看时,哪有什么皮影怪物,只有炕上的五个人,排成一溜好好躺着。
侯六揉揉眼睛,半天才回过神来,以为自己睡迷糊了看走眼,正发愣间,却见门突然被人撞开了,李道士和查理王一前一后的冲进门来,带着一身的冷潮气味儿。
只见那李端白嗅了嗅空气,瞳孔骤然放大,低声说了句不好,便行至炕边,将那五个人一一检看,脸色青白的怕人。原来,这五人只有那对女孩儿中年纪大的那个尚存一丝气息,剩下的四位都无声无息的断气了。
侯六在一边看的十分心惊,他几次要把刚才的事说给他听,但不是为何总觉得屋内有双阴寒无比的眼睛一直盯视着他,他打了一个哆嗦,木然的看着庄客们鱼贯而入,把死人抬走,却觉得那双不怀好意的眼睛一直都在。
那唯一幸存的女孩儿,慢慢醒转,有了声息,几天之后,便能下地走动。这期间李道士和查理王两人,燃着线香,几乎把整个金庄翻遍了,却一无线索。过了几天,只好上路,可是那活着的女孩儿怎么处置,却令众人犯了难,王典仪的本意,是让她留下来,在庄里做个使唤丫头,可那女孩儿抵死不从,道是这里没有一个亲人,她要回米脂去。那王典仪等人虽然赶路心切,此时也只能好声好气的哄劝道:“你要去,靠你自己哪能行。不如就在这里住上几年,等你大了,在这里嫁人,再带夫婿一起回去岂不是更好?”
谁知那女孩一听就哇的哭出声来,冲着王典仪不停地磕头,非要王典仪带上她走。那陕西的米脂,在那张图中也是圈点之处,其实也是顺路,但是四个男人,怎么能带着一个非亲非故的女孩儿,这年头儿虽然有够乱的,但是拐带人口依然是件不小的罪名,如果有好事的人告发,也是麻烦事。王典仪思忖了一下,眉头一皱,计上心来,便对侯六道:“一路上有人问起,你就说是你媳妇。”
侯六大惊道:“王大人,你怎么不说是你的?”
王典仪说:“我这样老,太不相宜了。我倒想认她做女儿,但是口音又不对。”
侯六又扭捏道:“师傅和老王不行吗,非得找我?你老,我还小呢。”
王典仪闻得此言,摸着下巴,道:“也是,我说那个——”,谁知那李道士和查理王都把头别过去,理都不理他。王典仪觉得推来推去非常没趣,对侯六道:“小六,就是你了。反正又不是真的,凑活吧。到时候你和她骑一头驴。”侯六没奈何,只得应允。这几人说话间,却不留神那个女孩儿站在旁边,阴阴的笑了一下。
第二天上路,那女孩儿坐在侯六身后,双手把住他的腰,本来两人身量都不大,加起来也就顶天二百来斤。可是女孩儿甫一坐上去,那头小黑驴却没命的叫起来,一边叫,一边尥蹶子。那态势似乎是不把女孩儿甩下来它便不罢休。
没奈何,那女孩儿只好从驴背上下来,一屁股坐在地上,又开始哀哭起来。众人围着看了一会儿,也没奈何。最后查理王做出牺牲,把她拉起来道:“小妹莫哭,和我同骑一马如何?”那女孩儿正捂着脸,闻得此言,愣了一下,道:“也好。”便就着他的手爬起来。谁知斜刺里伸出一只手横来阻挡,一把把查理王的手打开,原来是李道士。只见他沉声道:“跟我骑一匹马。”
大家觉得奇怪,但谁也没多话,那女孩儿坐在李道士身后,那枣红马跑的奇快,剩下几骑只是紧赶慢赶,还和它拉开了百十米远的距离。那女孩儿见所有人都甩在百米之后,那一双手突然生出利甲来,紧紧箍住李道士的腰,脸却侧埋在他的脊背上,这副样子,在后面的几人看来,却是一副依赖缠绵之态。那查理王看见了,不禁非常别扭,放慢了马,对着骑着一匹怒奔不及的驴的侯六啧啧道:“小六,你师傅把你老婆拐走了!”
谁知那官道上被驴马的蹄子践踏的黄土飞扬,噼里啪啦的马蹄声充斥着耳朵,侯六根本听不见他在说什么,只是侧着头大声道:“啊?你说什么?师傅太老了?。。。”
他们这边厢调笑,前方已经是剑拔弩张了,李道士左手早已把长剑持在手里,贴在他后背的女孩儿却低声道:“白狼,你的剑没有我的舌头快,不想死时,便听我的。”原来,那从戏箱子里逃出来的邪物十分狡猾,不仅逃过了追捕,侯六打盹的那个傍晚,潜入房屋,趁着侯六打盹儿,害死了那几个人,暗暗附身于其中一个女孩儿身上,见李端白四人要走,便装出一副可怜的样子,求他们相携。今日刚一上路,李道士便已瞧出端倪,然而路上有不少人家,若此时下手除妖,若传到金庄去,必然惹到麻烦,于是一路上策马狂奔,只想等到没有人烟处再下手。
那邪物附身的女孩儿,此时把一张脸埋在李道士的背上,一张嘴巴抵住的地方,正是李道士的心脏,那邪物的舌头尖利如刀,抵着他的皮肉直刺进去,对着那砰砰直跳的心脏,却停了下来,她心中冷笑,晓得她自己整个人全藏在李道士身后,李道士一招之内杀不死她,便威胁道:“按我说的做,不然我要你死!”
谁知话音刚落,一柄利剑却穿透了李道士左腰,斜着向上刺来,那准头妙得很,一剑就扯裂了她的心脏,那枣红马也知道背上发生了变故,干脆停下,猛然一掀前蹄,两人都滚下马去。
早在那一柄剑刺穿两个人时,查理王就看见了,他惊骇得几乎晕厥,随即立刻策马疾驰,刚赶过来,就见两人从马上滚了下来,那女孩儿一动不动,忽然就浑身烧起火来,转瞬烧成了一段焦炭。
旁边的李道士一剑拄地,艰难支起身子,左腰鲜血淫淫,转瞬间就打湿了左腿,他眼前一黑,跪了下去。
侯六和查理王见状,不禁失魂落魄。那查理王倒也镇定,伸手拿过一直带着的药匣子,剪开李端白的衣服,却见创口细窄,那血几乎止住了。原来,这李道士早就知道从自己左腰侧上的一处下刀,可以避开主要动脉,从内脏的间隙插过刀锋。虽则如此,也是险堪堪的擦着内脏的侧边划过,造成了贯穿伤。可谓杀敌一千自损八百,若非抱着必死的决心,任谁也刺不来这一刀。
查理王在一边咂咂作声,拿酒淋了针线,给他缝了一回,然李道士已经昏厥,不能够再上马。查理王抱着他,觉得他的体表都火烫起来,不觉焦急万分。侯六看见远处有一茅屋,便和查理王两个人商量着把他抱到那里,再去有人烟处寻一辆板车来。
查理王转眼看见,那王典仪居然弓着身子,扒拉着那堆灰烬,不多时又支起身子,手上多了一物,在衣襟上擦擦,又给揣怀里了。查理王心道他在思山岭也这般行止,也不遑多想,便抱着李道士深一脚浅一脚进了茅屋,那茅屋周围原先是片瓜地,那茅屋原是看瓜人夜间歇宿的地方,倒也并不太简陋。
生了一堆火之后,那侯六便和王典仪骑快马去西边的镇里叫人,茅屋里只剩下查理王守着昏迷不醒的李道士。查理王呆坐了一阵,又爬起来摸了摸李道士的额头,只见他出了一层冷汗,烧居然退得如此神速,不晓得是不是那“恶疾”的功劳。他啧啧了两声,倒是不介意做个人肉垫子,替他隔开冷硬的地面。于是他便拖起李道士来,抱着他向火而坐。
正在这时,门外突然想起了喘息声,听起来并不像是侯六和王典仪。查理王一边掏出枪来戒备着,一边看向门口。
只见门口的人用力咳了一声,低声道:“李端白?”那声音有几分熟悉,紧接着门口探进来一个光脑袋,那脑袋上一双铜铃般大小的眼睛眨巴了一下,怪声道:“好不容易赶上了… … **啊,这是怎的了?”
查理王惊道:“李二猧,你如何在这里?”
那胖和尚也就进来,不满道:“洒家法号叫圆通。不要叫我李二猧。”
查理王应允了,那李二猧上来上来查看李道士,低声道:“王公子莫急。他没有大碍,这不是他伤的最狠的时候。以前他差点死了,不也照样挺过来,他这样的人,阎王爷嫌厉害,不敢收的。”
查理王闻言,稍稍宽心,那李二猧便拿出面饼和他分食。到得正午,侯六和王典仪才赶了辆马车过来,几个人往西行进,在一个叫做西硐的镇子上的客栈里歇了下来。
到了晚间,几人叫饭在房中吃了。查理王瞥了眼还在昏睡的李道士,对王典仪说:“王大人,我见你这回又有所得,到底是什么?”
那王典仪伸手进怀,掏出来两物,排在桌上,道:“看看。”
只见其中一物是一件小木人,据王典仪说,这是那思山岭泥偶怪身上得到的,查理王捏着小木人,翻来覆去的都看了看,只见那木人前边写着“甲午”,后边写着“庚子”,正不解何意间,手下没轻重,两指一错,就把木人掰开了,只见木人里面是中空的,藏着的一汪淡腥的绿水,全部都流到了桌上。水中还有一条虫子样的东西,正摇头摆尾的动呢。查理王看得不禁一哆嗦,胃里几乎要翻江倒海起来。那旁边的李二猧眼疾手快,把那虫子塞进一个瓷瓶里去了。
另一件物事,已经烧了个半焦。查理王拈过来看了看,觉得它和刚才的虫子有非常相似,但是不仅大了一圈,而且有手有脚,又恶心了几分,便放下了。原来,这皮影艺人一家,于半年前得了一套人皮皮影,觉得较之寻常皮影,尤为灵动。本来和那人皮皮影一直也是相安无事,各取所需。只是逢年过节时给人皮影摆上三牲四酒供奉一番,平日里靠他赚钱。不意进了金庄,被邪物盯上并加以利用,那人皮皮影本来就邪性,最后居然害主人丢了性命,真是可悲可叹。这邪物便是那方士的爪牙之一,至此它的行踪已见端倪。众人不禁有些紧张,然而那药箱的下落或许也能得知一二,不禁又有些兴奋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