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接上回。
那侯六和查理王看见黄土坡下零散的残尸,竟然穿着李道士的衣服,不禁都大骇。大骇之后,查理王却又生疑,呆站着陷入了深思。
侯六却率先回过神儿来,大哭了一声,冲着坡下便要蹦下去,被查理王一把揪住了后脖颈子,扯了回来,吼道:“小六灵醒些!没见着全尸,就别说是你的师傅!没准儿那个段继云的服色,原也和老李差不多的,我们还是先下去再说。”
两人绕道旁边,就着斜坡下去,飞奔到尸体旁,仔细察看起来。
查理王原先就是仵作,见着尸首便用手触碰以查其质地,天气严寒,尸温下降的快,加之损毁的太过严重,露着地方没有一点好肉,那皮肉都狰狞的往外翻着。
他仔细思索着以往的经验,却还是无法判断出具体死亡时间,为了看得更仔细些,他动手去扯那些挂在胸腔子上的破布条,正欲抬手时,他突然想起那李道士胸前有一片斑驳骇人的旧伤,在第一次同住客店时,查理王便窥到了。他脑子里一个激灵,便仔细看那些残存的胸口皮肉上的纹理。只见那纵横交集的爪痕的空白处,果然有一些凸起不平的疤痕,查理王脑子轰的一声,心中狂跳不止。
他定了定神,又想:“也许那段继云也有。”便又仔细察看其他,发现尸身的周围,却并无多少血迹,只有背后的一条,拖曳了数十尺。便想道:“这人可能不是死在这里,人若被狼袭击,致命伤只能在咽喉处,我且看看他的脖子。”
只见那尸身的脖颈处,一圈周边已经被狼啃得参差不齐,猛一看就好像是被狼咬走了脑袋,仔细看时,却发现那靠着背部的一段,却非常平整,查理王看了,不禁心道:“这是被人利器削去了脑袋。”他不由得生出一丝暗喜,心道这李端白若能活着,谁人能削了的他的脑袋——除非他已经被人杀死,然后在被枭首。然而舞弄刀剑的勾当,谁能敌得过李端白?除非有人在背后放冷枪。”
他这么想着,伸手将那尸身翻转过来,这一翻过来却不要紧,只见那尸身背后垫着一块衣服料子,上面有一个黑糊糊的血洞。查理王深吸了一口气,揭开了那片衣料,只见那血洞成圆形,周围有些裂伤,查理王用刀犁开周围的皮肉,果然见周围都震碎了,夹杂着子弹的碎片。他顿时觉得冥冥之中似乎有什么东西老是诱着他往好处想,却又在明处又给他一棒,往死了和他拧着来,便一下子坐在地上,抱起脑袋。
侯六坐在一旁,见他专心致志的翻检着尸体,脸上忽阴忽晴,就好像中魔一般,最后看他抱头不语,顿时心中一沉,抖着声音问道:“老王,如何?”
查理王闻言,抬起头来,两眼红的像个兔子,只听他道:“我看不出来。老老王和老李,还有那几匹马统统都不见了,我估计是他们找到了粟特方士的地下老巢,我们先回营地,整整家伙,再找他们去。”
侯六道:“也好。只是这尸首怎么办?”
查理王寻思道,若是段继云或者其他人,索性先不管也不妨,若真是李端白,他又怎好忍心看他曝尸荒野,被野狼啃食?便和侯六回到露营地,扯了块毛毡子,把那零碎皮肉搜罗起来,用毡子一包,在炭火下边掘了个坑,暂时埋进去,又覆上焦土和炭火,以掩盖气味,以防野狼扒出来啃食。
此时已近晌午,二人啃了些干粮,查理王便将那个装着火药竹筒的箱子倾底扒开,将那剩下的几个竹筒子装进羊皮袋里捆实了在身上,火药另分了小包揣在怀里,又拿起一只火铳来看了看,发现居然是燧发火铳,不禁暗道王典仪识货。
突然他想起了什么似的,问侯六道:“小六,除了我,你见过咱们几个谁手里有枪?”
侯六想了想道:“王典仪有,我见过,他那把比你的小巧多了,几乎没拿出来过。”
查理王道:“你师傅会不会用?”
侯六道:“没见他用过。”
查理王把火铳抛给他,教给他装药击发,一阵子之后,查理王摸出那个瓷瓶来,回忆凌晨时的梦境,那里面的黑衣男人用伊布里邪虫引路,段继云既然消失在附近,如果他真的如李道士所言,先逃跑躲进了粟特方士的地下巢穴之中,那么梦境中的坑洞肯定不远。
他便吸了口气,叫侯六站远点,把李二猧收集的那一瓶子虫子一股脑都倒在地上。那些虫子噼里啪啦的摔在地上,约莫有二十多只,都短小的还没有手指长,冷风吹来,它们都蜷曲了几下,动也不动。
查理王在旁边等了一阵,发现虫子们完全不听使唤,不禁十分懊恼,心道莫非是死了?他尖着手指头捣了捣其中一只小的,谁知还没摸着那虫,那虫便人立起来,冲着他的手指便咬,查理王慌忙缩手,那虫子复又低下去蜷成球不动了。
侯六在一旁看了一阵,道:“李二猧从不喂他们,如此没精打采,莫非是饿的?”
查理王道:“这些邪虫能吃些什么,估计就是吸人血吃人肉,眼下只有死人——”他转头看了看埋着残尸的炭火堆,道一声“罢了”,便抽出小刀来,挑破指尖,将鲜血滴到那些虫子身上,果然那些虫子一个个精神抖擞,互相舔舐起来,不一会儿,它们原本干瘪的身体吹了气儿般丰润起来,开始往一个地方爬。
查理王见状,忙和侯六赶上前去,他们越过了一个土坡,只见那些虫子,果然在一个地方不动了,查理王吮着指尖儿,把血往瓷瓶里滴了几滴,把那瓷瓶放到地上,那些虫子闻见血味儿,便折回来,次第进入瓶中,查理王塞上瓶塞放入怀中,看着那块虫子圈住的空地,不禁又犯起了难,他没有梦境里黑衣男人手中的奇怪长刀,就是有,也不知该往哪里插。
他当下便将这番话对侯六说了,侯六想了一下,道:“老王,依你所言,那下边是个空的,我们干脆上去敲敲,或许能找着机关。”
查理王觉得头晕,便一屁股坐在地上道:“我方才血失的太多,现在头晕得可以,你替我先蹦跶一回。”
那侯六便依言跳到那块地上,谁知甫一跳上去,只听见嘎嘣一声巨响,那地表便裂出了个大窟窿,侯六一下子便摔了进去,顿时惊得痛骂不止。
原来这洞今早和昨晚早有人进去过,根本不曾盖严,只有覆着一层草毡子一样的东西,外边又落了灰土,踩上去就好像陷阱一般,两人见没了机关机关,不禁有些欣喜,便进入坑中。
因为身上带着火药,查理王也不知那包裹是否严实,他连个火折子也不敢打,只能跟着侯六摸黑前进,那洞里的地道十分曲折,走了几步便看不见任何光了,侯六低声叫着查理王,查理王小声道:“你要作甚?不许说话。”
侯六道:“老王,这里太黑,咱们不如把衣服带子连起来,省得走散。”
查理王啐了一口,道:“你还想跟我当连襟?你小子肯定没看过三国志,那曹操征东吴,用锁链把战船连了起来,结果一把火全烧没了。我要是被恶人抓了,少不得连累你,你还想怎么办?”
侯六听闻此言,干脆上前扯住他的后衣襟,道:“如此便好。”查理王只好随他去。
两人又走了一阵,前方却渐渐透出光亮来,查理王和侯六大气都不敢喘,走的愈发小心。不多时,眼前出现了一个大木桶一样的庞然大物,高约半丈,四人合抱之粗,上面有些孔洞,那些隐隐约约的光线就是从里面发出来的。
查理王和侯六矮着身摸了过去,四下看看却也无人,他两个便踮起脚来,往那孔洞中看去。只见那空洞里是一副恶心的惨状。
那木桶中一汪腥臭的水,孔洞便堪堪的就在水面之上。水下依稀可见是层层叠叠的尸骨,有些早就成了白骨,可那些衣物却很熟悉,长缠头,长袍蛮靴,不正是查理王早晨幻境中的那些西域行商么!原来他们被黑衣男人引入地道,竟然葬送在这里。查理王暗暗纳罕,心说莫不是这些人的冤魂不散,故而托梦与他,要他毁了这里?
他再抬头看时,发现另外一些尸体比较新鲜,有人也有动物。查理王仔细看了看,并未发现王典仪和李道士,不禁松了口气。
那桶口有一个支架,吊着一盏油灯,在昏黄的灯火下,查理王凝神细看,只见那液体中却有什么东西在游动,正是那伊布里邪虫,不禁恶心的浑身汗毛直竖。再看侯六时,原来他早就撤了下来,扶在一边干呕。
查理王打量着木桶,那时的木桶都是靠着木头之间相互卯和,再箍上金属条,十分难拆。查理王和侯六商量着把木桶凿穿,将水放了,干死那些邪虫。两人摸索了一会儿,正在费劲时,侯六却低声嚷道:“老王别出声,我好像听到了什么响动!”
两人顿时屏住气息,凝神细听,只闻得似乎有人微微呻唤,似乎是那王典仪的声音,查理王和侯六顿时大喜,便顺着那声音摸进旁边的一条暗洞,摸索了一阵,光线渐暗,侯六殿后,查理王打头,他正挥动着双手,做狗刨状开路,突然就被什么物事撞到了,查理王低叫了一声,顿时往空乱抓,这一抓不要紧,登时就抓住了一只手,那手微凉而有力,空气里暗暗弥散着一种檀香味儿。
查理王道:“是谁?”
那只手却松开了,只听得王典仪在他脚下呻唤道:“贤侄,是贤侄么?”
查理王道:“老老王,你先别乱动,我这就把你背出去。”说着他便摸索着黑暗中的人,扯过两手搭在肩上,一挺身,便将他背了出来,到了刚才放木桶的光亮处才放下。
只见那王典仪身上被伤数处,鲜血淋漓,查理王想起身上还带着水囊,便扶他喝了些。那王典仪喝了水,逐渐好了些,查理王凑近道:“老老王,老李呢?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王典仪半晌不出声,嘴唇却哆嗦起来,道:“你。。。你应该都看见了啊,咳,当时那方士还有段继云驱使着狼群又袭过来,来势凶猛,李端白被他们打了一枪,就狼拖走了。我追着段继云和那个方士来到这里,他们将我打伤,我便诈死,他们就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