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接上回。
那查理王不仅发现自己的东西被人动过,而且那把象牙柄小刀上还残留着血迹,知道此事定然蹊跷,便对众衙役道:“请问昨夜是哪位当值?”
那些公人们面面相觑,继而又眼色奇怪的看着他,其中两个小衙役站出来道:“昨夜是我们两个。”
查理王一看,原来是衙役秦甲,刘乙,便道:“劳烦二位告知,昨夜有谁下班之后还进来过?”
那秦甲,刘乙面面相觑,神色更加奇怪了,道:“王仵作,昨夜三更天气,我们两个都睡下了,不是你把我们两个又叫起来看门的?你如何忘记了?却才你说昨夜一直在家,我们都奇怪得很。”
那查理王闻言,觉得更加古怪,惊道:“这是怎么说?我昨夜一直在家中,二更天便歇下了,我不曾来过这里!”
那秦甲道:“那就怪了!我们睡得迷迷糊糊又被你叫起来,那时你披着个黑斗篷,说是有要紧物事拉在里面,便进去了,不多时你又出来打了声招呼,便走了。”
查理王冷汗迸出,大声道:“这不可能,你能肯定昨夜那叫你们起来的人是我?不瞒你说,方才我发现我的东西被人动过,还有这柄象牙小刀,上边沾满血迹,也不知是何人所为?莫不是有人假扮成我进来了?”
此刻大家都围了上来,一个差官捻起那把小刀,打开刃看了看,大惊道:“那詹大罗喉部的致命伤,就是一把很小的利器捅穿再豁开的!这刀子的刀宽,恰与伤口相仿!莫不是有人偷了这把刀子杀了詹大罗,又假扮成王仵作把刀放回,意在栽赃!”
此言一出,登时大乱,不一会儿,办案的捕头和差官连同上官都到齐了,那办案差官与查理王等都相识,知道秦甲刘乙是个关键证人,便询问他们道:“你们能确定昨夜进来的是王仵作吗?”
二人犹犹豫豫道:“除了王仵作,镇上谁还不剃发,把头发扎起来的,再说那眉眼分明就是王仵作,虽然当时烛火模糊,但我们还是认不错的,只是他身上穿的一件黑斗篷,我们从来没见王仵作穿过,因此经你这一问,我们也有些疑问了。”
这时已经在公堂上了,那差官须臾又带了昨夜目击命案的证人过来,原来是王家大宅后街上茶坊的茶博士,那茶博士的内人急病,他夜间出来寻医,正巧撞上杀人案。只听那茶博士道:“小人昨夜正要出门,突然察觉外边不同寻常,隔着窗户看时,只见一个穿着黑大氅的汉子站在一堆物事边上,那堆物事分明是个人,正捂着咽喉,咝咝喘气。须臾那穿黑大氅的汉子往西走了,小人也就开门查看,因此发现的死者。”
那上官听了,便指着一边的查理王道:“你看那人犯和他像吗?”
那茶博士仔细看了他一回,便道:“身高有些像,只是那人穿着大氅,看不分明他的身形。那头上确实也未剃发,散散的扎着。但是当时黑灯瞎火,小人也未曾看清脸孔,因此不好乱说。”
那上官寻思道:“若是有人假扮查理王杀人,那他必然先去取了刀子出来,杀了人再放回去,这样一进一出,秦甲和刘乙必然看见他两回。若是查理王杀人,只需下班时把刀子带走,可是他为什么要在杀人之后还回来呢?藏起来刀子,或者干脆扔掉,岂不是更加人不知鬼不觉?可见这也存疑。”
他思忖了良久,便先请查理王到一间净室呆着,着人严加看管。自己又令差官们去查访各处的蛛丝马迹,他特地令人去了查理王的家中,谎称查理王所托,寻一样物事,其实是查找证据好去除疑问。
这边查理王被人监看在一间净室中,说是净室,其实也就一桌一椅,一张小床,简陋的像个囚室。他自问清白,倒也不慌,只是心里异常烦闷,便和衣倒在那张小床上闭眼养神。
须臾他便睡着了。恍惚间却又惊醒,发现自己似乎还坐在以前办公的地方品茶看医书,突然一个相熟的小差官跑来,道:“王仵作,外边有个道长找你!”
查理王一听大喜,心道:杀不死的亡命徒回来寻我们了!他恍恍惚惚的,几乎忘了侯六已经进京这回事,便扔下书起身飞奔到外边,只见外边确实立着一个道士,背对着他站着。查理王上去一把扯住,喜道:“老李!”
谁知那道士转过脸来,却是段继云!查理王一见他那副可憎的眉眼,便惊得撒手后退了几步,顿时悲愤无比,心道看来那被狼啮咬的零碎死尸是李端白的!他一时承受不住,眼前都黑红一片,血气上涌,也不管打不打得过,扑上去便掐住那段继云的脖子道:“我杀了你!”
只见那人凄凉一笑,却道:“王家小子,是我,我是李端白。段继云这身体吃过了解药,因此我便舍弃原先的肉身,上了他的身体。”
查理王惊疑不止,就要发问,这时候却有人不客气的推推他,大叫道:“王阳明,醒醒,物证找到了,堂上正要传唤你!”
那查理王倏忽醒转,才发觉是黄粱一梦,心下稍安,他抹了把冷汗,此时便跟着那个差官上了堂,只见堂上摆着一个盛证物的木托盘,上面丢着一件团成一团的黑色大氅,那堂上人道:“王阳明,却才在你家搜寻,你家仆人说你二更天便睡下了,但是不久又听见两声门响,一声是睡下不久之后,一声是三更天以后。这件大氅是在你床底的木箱里发现的,上面还留有血迹。你如何解释?”
查理王一听,便惊得无语,半晌才道:“大人,我实在是不知道这件大氅从何而来,也未曾出去过,因此无从解释。请大人明鉴。”
那堂上的县丞叹了口气,道:“王阳明,你也是公门中人,此番人证物证俱全,时间不差分毫。你分明是下班时带刀回家,二更假装睡下,却又出门,然后未到三更时在你家后街遇到了詹大罗,斗殴时将他杀死,被茶博士目击,然后三更时回这里放刀,被秦甲刘乙看见,三更后又回了家。本官虽然现在还尚不知你当晚出门的动机和回来放刀的缘由,但是现在这些证据已经足够定罪。你还是实话实说,免受些苦楚。”
查理王在堂下立着,心中有惊又怒,一时惊呆无法答言,口中只道“冤枉”,那县官见他不肯招供,只得动刑,先打了十五脊杖,打得他下半身皮开肉绽,鲜血淋漓,又上了拶子,夹得他十指肿胀,痛的几乎死过去。
此时,早已有人将此事报与他家里说知,查理王的娘亲一听,几乎要晕过去,一边着人使钱打点,一边着人到扬州找他的父亲,家里慌成一团。
这边厢,查理王平时哪受的这般苦楚,虽然如临地狱,却咬牙忍着,就是不肯招认,那县官见他如此,也怕闹出人命,便将他暂时收监,听候发落。
是夜,查理王撅着屁股趴在牢房的草毡子上,县衙里只有三四处临时牢房,平日里也没羁押犯人,此时就他一个。若定案之后,他就会被解往江宁府里的牢房,听候发落。傍晚时他的家人来过一趟,带着饭食和棒疮药来探监。
那牢头和查理王也认识,因此并不为难他,开了门便退出了,留他母子两个说话。
他娘亲便屏退了家人,上前掀开他的衣服,褪下裤子与他涂药,查理王一边哼哼咧咧,一边扭头去看顾自己伤痕累累的后腰和屁股。他虽为郎中,此时也奈何不了自己的伤,只是咬牙忍耐。
他娘亲一边涂药,一边落泪道:“我儿,这里没有外人,我问你句实话,你到底杀人没有?”
查理王见母亲哭了,心里止不住的泛酸,道:“没有。我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定然是有人陷害我。但是我并没有仇人,家里也没有外人,那件大氅怎么会在我床底下,我也着实不知道。”
他娘亲闻言,便道:“既然如此,那我便着人递状子喊冤,你爹也忙活这事,明日他便回来,只要你好好的,便有沉冤昭雪的时候。你且放心,我们卖房卖地,也要救你。”
查理王不忍再听,便请母亲回去歇息。他娘亲又嘱咐了几句,还把他素日携带的医药箱子留在了房里,那牢头本来不准往牢房里往房中留东西过夜,此番也经不住央求,只好装作没看见,他母亲着家人拿银两谢了牢头,才三步一回头的抹着眼泪离开了。
查理王趴在草毡子上,手指肿得与胡萝卜相似,勉强吃了饭,心中越发沉重,头一歪便趴着睡着了。到了三更天气,他却被门外的动静惊醒了。只见那牢外晃动着一簇黄光,略微有些响动。本来监牢中的灯火彻夜不息,查理王以为牢头起夜,初始时并未在意,谁知那灯火和脚步声却离他越来越近,他不禁心生警惕,抬头看时,只见三个人走了过来,手中晃动着一串钥匙,将监牢打开,便进来了。
查理王装作睡着,看那些人如何动作。只见那两人中的小个子将马灯放在地上,俯身对着他凑了过去,另外两人一声不出的僵站着,好像死人一般。查理王心知怪异,冷不防打开那人伸过来的手,一面扯着嗓子大叫道:“来人啊!刘节级!——”那人见他不老实,便一脚踹在他屁股的棒疮上,查理王疼的大叫一声,道:“谁?!”
那人将他一把提起,道:“再乱叫,就宰了你!”查理王哪里听他的,更加吵嚷起来,闹了多时,却不见有人过来,原来,这里的牢头和兵勇都中了安息香,早已睡得死沉。
查理王见没人过来,便冷静下来,问:“你们是谁?”那人冷笑一声,将手中的马灯直照在他脸上,查理王一时晃得睁不开眼,等好不容易适应了,只见那拎着他的小个子蒙着脸,旁边也凑过来一个人,瞪着他仔细打量,只见那人面部扁平,一张面皮松松垮垮的挂在脸盘上,既无鼻梁,也无眉峰,更无颧骨,只有五窍齐备,那面皮下似乎有什么东西隐隐约约的颤动着,煞是吓人。那人一双眼睛非常呆滞,只是直勾勾的瞅着查理王,并不作声,须臾,那蒙脸的小个子道:“摩科耶,你看清楚了?”
那被唤作“摩科耶”的怪人哼了一声,好似鬼叫一般,接着查理王便看见他面皮下的东西疯了一样的在皮下乱窜,顶动起来,不一会儿那人便长出了眉峰,鼻梁,颧骨,轮廓也逐渐熟悉起来。查理王正看得心惊,不提防那蒙面人一手砸向他的后脑,便将他砸晕了。
然后,那小个子便将查理王扒了个精光,那摩科耶也僵硬的摘掉大氅,那小个子将光着身的查理王扔在地上,用脚拨拉着翻来覆去,对那摩科耶道:“你再仔细看看,莫漏掉一处。”
那摩科耶又哼了一声,似乎在表示肯定。旁边的一人便将查理王拎起来,拿摩科耶扔掉的斗篷裹住,扛了往外出走,那个小个子便伸手卷起查理王的药箱子跟了出去,临走前然后对剩下的一人道:“摩科耶,时候到了。”
那摩科耶呆呆的重复道:“时候到了。”便伸手将查理王的衣服一件件穿起来,然后趴伏在了草毡子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