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接上回。
过了许久,查理王在一阵颠簸中醒来,等他回过了神儿,发现四肢被缚,再抬头时,发现自己似乎是在一辆马车里趴着,那车厢里遮的虽然严实,但还是挡不住大亮的天光。
查理王试着扭了扭屁股,发现下半截仍旧疼的钻心,他忍不住哼了一声,接着便有一只手将他揪起翻过来,试图扶他坐下,谁知查理王的屁股刚一着车厢的底儿,便疼的惨嚎一声,两眼发黑。
那揪着他的人轻哼了一声,一抬手又把他丢回原处,却往他胸肋下塞了两个枕头,查理王会意了,便趴在枕头上抬高上身,往上瞪着那人道:“你们是谁?为财还是为色?你们为何要劫走我?”
那人此时仍蒙着脸,低低的笑了一声,顺手把个葫芦拔开了塞子,凑到他嘴边喂他喝了几口水,道:“到了地方你就知道了。”
查理王听着那人的声音,觉得他虽然刻意压低,却仍然有些尖细,再瞅着那人的脸庞,虽然蒙着下半边脸,却见细眉细眼,黑布包头,发际线边却留着点绒绒的黑发,便猜到这是一个女子,他心中讶然,又觉得那女子有几分熟悉,思索了一下,突然恍然大悟,这不是一起去哈日阿麻妃子墓的那个洋人的养女吗?上次他们走时将葛长庚吊在梁上,那女子之前被葛长庚绑了,众人走时也未曾理会她,便将他二人留在了那个祭祀的小殿里,估摸着等葛长庚的人马来了,自会处置那个女子,查理王当时曾经暗想,那女子既然落在葛长庚手里,定然活不成,谁知她竟然摸到这里作出事来,可见她果然有些来头。
到了地方,那女子便上去蒙了他的双眼,查理王咬牙忍疼,觉得自己被七八只手拽着,双脚几乎离地,刚要张口大叫,嘴里又被填进了一团物事,顿时只能低声呜呜,说不出话来了。等到被人推着提着走了约莫百步,他觉得周围一下子静了下来,眼前一空,黑布便被人扯了下来,口里的物事也被人拽了出来抛在地上。
查理王打量着四周,发现这是一件宅院的卧室,虽然陈设简单,却端的不同寻常,那女子依旧让人绑了他,让他在床榻上趴好。查理王转动着脑袋,心说此刻不如来软的,好汉不吃眼前亏,我且套一套她的话。他便对着那女子挤出一个勉强的笑脸来,尽力回想着女子的名字,软声道:“罗斯玛丽,你这是要抢我作夫婿吗?那詹大罗是你们杀死的?还是你们只管劫大狱?”
那女子哼笑了一声,道:“你这般一个胡子拉碴的粗笨后生,谁瞧得上你,实话对你说,你现在已经是个死人了,不出意外,你家人正给你办丧事呢。”
查理王闻言,虽然并不明白其意,却从心里冒出一股寒气,他收起那副嬉笑的嘴脸,冷声道:“到底怎么回事?”
那罗斯玛丽见他变脸,却仍旧一副笑脸,冲外边喊道:“摩勒,过来。”外边的人闷哼了一声,进来了一个高大汉子,查理王一看他那张面孔,便倒吸了一口冷气,这汉子的脸孔,与昨天晚上那个摩科耶几乎一模一样,都是松垮的面皮,面皮下有浮动的不明物事。
罗斯玛丽指着查理王,对那大汉道:“变一个看看。”
那大汉面皮下的东西疯狂攒动起来,就和昨晚上牢房里的摩科耶一样,很快就长出了鼻梁,眉峰,面部轮廓也愈加清晰起来,没过多久,那张脸就变得和查理王不差分毫,要不是那汉子身材比查理王粗壮狼犺一些,几乎可以以假乱真。
查理王瞪着他们,几乎同时就明白了所有事情的原由。那假扮他杀死詹大罗的人,正是这些能够变形的怪人。而这些非人非鬼的怪物似乎并不太聪明,只会听凭罗斯玛丽的呼来喝去,间或吐出一些简单的词句来,没有独立思考的能力。
那罗斯玛丽见他瞪着眼不出声,便凑过脸来,诡笑着一字一句的说道:“你的尸身,昨晚我已经放在牢房中了。”
列位看官,原来昨晚上那个摩科耶变成查理王的模样,连身上的伤痕都模拟的分毫不差,然后便重复着“时候到了”,便在牢房里悬梁自尽了。
查理王的脑子里瞬间闪过他娘亲哀痛欲绝的面容,心都揪做了一团,他不禁攥紧了拳头,冷声问道:“你到底想干什么?为何要这样?”
那罗斯玛丽收了笑容,脸板的像一块寒冰,道:“那可真是孩子没娘说来话长。我且先告诉你我是谁,我是如何从哈日阿麻逃命回来的。”
列位看官,这罗斯玛丽表面上是洋人传教士的养女,实际上却是瓦剌部的后裔。再确切一点,那个被毒死的瓦剌妃子,正是她的祖宗。当是那妃子和粟特方士苟合,诞下一子,藏匿起来养大。后来妃子身死,树倒猢狲散,她的几个亲信便把这孽子带走养大,后开枝散叶,成为一族,他们善用妖法,做下许多伤天害理的事,为大明和瓦剌两方所赶杀,只好隐姓埋名,过着见不得光的生活。后传至罗斯玛丽这一代,又和粟特方士一伙勾结上了,罗斯玛丽这伙人也养伊布里邪虫,他们养的伊布里是一种罕见的变种,一旦寄生于人身,便会聚集到人的面部皮下,消融骨骼取而代之,如果他看见了谁,便会在皮下攒动,尽力仿效出这人的模样。罗斯玛丽的先人早就习得了控制这些邪虫的方法,于是这厮们想变谁就变谁,唯一短处就是这些邪虫附身的人痴呆如行尸走肉,话也不见得会说几句,只会效仿。若要用他们真正取代一个特定的人,长久以往必遭人觉察,显然是不可行的。族中曾传,那妃子最善养伊布里,只有她知道如何培育出机灵一点的寄生人,然而她死的太仓促,好多邪法都遗失了,从那时起,那罗斯玛丽一伙便心心念念复活这位老祖宗。
后来那罗斯玛丽一伙既然和粟特方士一伙接上了头,不免四处收罗消息,当时正好碰上鬼迷心窍的洋人传教士,得到了妃子墓的地图,又机缘巧合,找到了那妃子的转世,她便鼓动洋人前去寻找,他们二人也就做成了一路。
后来李道士一行人把葛长庚和罗斯玛丽两个人都扔在了殿里,他们前脚走,这两人后脚就开始搏命一般的往外挣脱绳索束缚,唯恐挣脱的晚了,被对方抢先杀死。
先说那葛长庚这头,李道士为人也真是促狭的紧,吊起他时,竟然绑出了个奇妙的花样。你道是什么花样?一根麻绳越梁而过,一段把他两个脚脖子和一只手攒绑在一起,麻绳的另一端绑在他的另一只手上,使这只手往前伸着,和另外三肢离得老远,大略一看,就好像在指路一般,因此这种绑吊方法有个名号叫做“仙人指路”。他要想解开束缚,必须把两只手归拢到一处。然而“指路”的一只手但凡稍微一动,就要担负起半身的重量,十分不易。况且不一会儿,那只“指路”的手就麻了,根本使不上力道,要挣脱谈何容易。
再说罗斯玛丽这边,葛长庚捆她只捆了三四道,虽然每道都打了一个死结,但是比起“仙人指路”来说,挣脱起来还是容易得多。这罗斯玛丽一曲一蜷,拱到碎砖头边上,使劲磨绳子,不肖半晌,便挣脱了束缚。
葛长庚此时还在和绳索较劲儿,一看罗斯玛丽三下两下把绳子拨拉到一边,起身奔着他过来了,顿时冷汗迸出,口里告饶。罗斯玛丽哪里听他的,顺手捞起一块儿碎砖头,把葛长庚砸晕。然后自己下到祭坛下方的墓室里,把那个活死人的祖宗拖了上来,当下就施展邪术,将葛长庚的魂魄抽离,置于妃子身上,那妃子悠悠醒转,慢慢忆起前世来,然而她见了这副景象,不免不明所以,目瞪口呆。
那罗斯玛丽当下便跪伏于她脚边,将这三百来年的事情以及眼下的态势详细告知,这两个一大一小的女子商量了一回,便打算立马就走。然而周围全是荒野草原,两人苦无代步的马匹,也无干粮帐篷,如何走的出去。发了一天的愁,正合计间,外边传来马嘶,罗斯玛丽知是葛长庚的人马寻来了,便急忙扯着妃子躲进祭坛下边。
这边厢葛长庚的喽啰们一进来便傻了眼,慌忙解下葛长庚救治,然葛长庚早就没了意识,成了活死人。这些喽啰平日里也尽说些忠义之辞,可眼下见葛长庚半死不活,地上又扔了一地的金银器皿和珠宝首饰,便财迷心窍,置葛长庚于不顾,起了内讧,十几个人分成两三拨互殴。然而势均力敌,谁也不比谁多出三头六臂,所以一晌恶战下来,便死了多半,剩下的几个也受了重伤,只好暂时歇下来。到了夜间众人睡熟没了防备,那罗斯玛丽带着妃子从祭坛下钻出,捡了个便宜,偷走马匹装裹,两人狂奔了一天一夜,逃将出来。
查理王听到这里,便心中叹道,那李端白虽然心狠手辣,却终究存着一点良善之心,不忍赶尽杀绝,导致埋下祸根,后患无穷。当时要是杀死罗斯玛丽和葛长庚,恐怕就不会有今日了。他瞅着罗斯玛丽那张诡笑的脸,冷声道:“我和你无冤无仇,你捉我做什么?”
那罗斯玛丽干笑了一声,道:“本来我也不想要你。我且给你看样东西,说着她便从旁边抽出一物,查理王定睛一看,正是李二猧的瓷瓶,不知何时被她所得。罗斯玛丽找了个托盘,把那瓷瓶里的虫子倒出来。
只见原先数十只小虫,如今只剩下残肢断臂,还有几个僵死发黑的,然而在一滩粘液中,有一只个头顶大的虫子,浑身粉红发亮,不仅没有僵死,反而长出了一对大螯,一双翅膀,耀武扬威的望空舞动。罗斯玛丽道:“你定然喂过它们什么,才会变成如此模样。”
查理王此时脑子转的飞快,道:“你如何得知这瓷瓶在我这里?”
罗斯玛丽笑了一声,道:“你以为段继云一路上不过是引路的?起先我们以为那瓷瓶在白狼道士身上,后来发现那地下巢穴被炸塌,便知是你们所为,你又如何能找对地方?可见你用了他们来引路,瓷瓶在你身上。后来我寻你到了这里,原先只是想偷走它,却发现瓶中的怪异,这些虫子只吃人血人肉,可见它们是吃了你的血才变成这样。你的血能使大多数虫子僵死,但是十几个里却有一个能变得这般怪异足壮,也算神奇。所以嘛,你也莫怕,我们抓你不是要害你的命。”
查理王听得呆了,半晌才回过神来道:“你要怎的?”
罗斯玛丽道:“好吃好喝的待着你,要你做个种羊,下一堆羔子,都来养虫子,美得很。”
查理王听得脸色铁青,恨道:“王典仪和李端白必然会觉得蹊跷,定然来寻我,你且等着瞧。”
那罗斯玛丽冷笑一声,得意道:“我等煞费苦心行下这计策,防得就是此事。这是官家的正经手续,死了也有尸身做凭证。就是那个王典仪,还有白狼道士,也只会以为你是畏罪自杀,断然不会想到你已经被我们掳来,他们既不会找你,也不会寻仇,从此世间便再无你这个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