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成爷爷,渠娘给的药方没有能够治好你的失眠吗?”
“不是治不好,是我不想治,”老人看了一眼逐渐暗沉下来的天空,“我总是害怕着夜晚的来临,又期待它赶紧到来。毕竟,只有从梦里才能见到那些人,才能再做一遍当年的事。”
他终于舍得回头朝璐海笑了一笑,“那时的我可真是年轻,就像你现在这样,哪怕两手空空,也一点都不害怕将来。”
璐海拌好面条,又为自己做了一碗汤,抬头看老人的样子,她忍不住怀疑时间在他身上下了魔法,使他整个人凝固成了雕像。
良久,老人说,“如果我治好了失眠,我的日子就更无趣了。知道为什么幻梦糖果在镇子上这么好卖吗?因为那都是内心深处最美好的回忆啊。”
“书成爷爷……”璐海看着自己手里的糖果,“其实我用不到这个的,我的回忆都是千篇一律的,没什么特别。”
“不,你会怀念的,”老人家说着,阻止了璐海要往外抛的动作,“我那儿还有存货,你别再扔回来,否则我就当没你这个邻居。”
老人离开了,璐海的屋子里彻底安静下来。她得以缩回到原本的生活规律里,尝了一筷子面条,自言自语道,“有些糊了。”
她没有怪罪老人的意思,她很感谢他把对他而言这么重要的东西送给了她。
璐海从来不买这玩意儿,但她知道,幻梦糖果每天每人的购买数量是固定的。像邻居老人这么严重的失眠,基本每天都要耗掉他全部的购买量,哪里还有可能有多余的存货。
但是,书成爷爷的脾气也是很怪的,他一旦要送,别人若是不肯收,他就会十分生气,甚至要与你断交——他认为你太过客气,没把他当朋友。
璐海看着躺在手掌心里的幻梦糖果,想起镇子上的人对这东西的评价——完全戒不掉。
这糖果的神奇之处在于,它能给你一个美好的梦境,从而缓解失眠之苦。
甚至有人会贪恋上它的魔力,即使没有失眠,每晚睡前也会来上一颗。
镇子上很多人,尤其是那些又多金又已经退休了的老人家,口袋里大多数揣着这东西。
发明者渠娘——镇子上最好的医师因此多了一个来钱的渠道。
不过因为需要的人太多,而渠娘一天制作的量有限,所以不得不限制每个人每天的购买数量。
璐海低头看那几粒与正常包装的糖果无差别的神奇玩意儿。
“一颗糖果而已,真的有这么好?美好的梦境……究竟可以有多美好……”
火车的鸣笛声宣告它结束了一天的工作,装在时空大楼外的时钟响起声音,提示时间已经到了十二点。璐海拧开二楼卧房的灯,看窗外星河倒垂成一幅画。
她以为自己能睡着的。
床头上放着幻梦糖果,不多不少,正好七颗。一个人一天的购买量。
书成爷爷今夜是注定要失眠了。璐海带着愧疚,剥开了第一颗糖果的包装。
幻梦糖果长得和普通的水果糖并没有什么两样,吃进去的味道也是甜甜的,直到璐海把它彻底嚼碎吞下去的时候,才发现它的不同之处。
她昏昏沉沉倒回被子里,做起了梦。
梦里的场景,是她由初级时间管理者直接破格提拔为审判司追捕者的时候。
那时的璐海还很青涩,第一次被分配到任务——前往文艺复兴时期的欧洲,将这场文化运动详细记录下来。
初级时间管理者们的日常工作都是在记录资料,把资料编写成册,再交给专门的工作人员,存入时空大楼的负一层,而且定期还要去这里头整理自己提供的书册。
璐海在这次的记录过程中,遇到了一名追捕者和被他追捕的猎物,她出手帮了那个追捕者的忙——在犯人即将逃脱的时候,一掌劈晕了他。
后来璐海才知道,自己劈晕的是一名高级时间管理者,能跻身这个级别的管理者,若是优秀的人,自身的灵力几乎可以与追捕者持平。
而璐海作为一名初级时间管理者,灵力却如此之高。
她劈晕犯人的画面被那位追捕者的任务记录仪完美地保存下来,审判司经过商议后,决定破格提拔璐海为追捕者。
一夜之间,璐海这个名字,在永生镇上出名了。她是镇子上有史以来,年龄最小,晋升前经历最少的追捕者。
也是最令人害怕的追捕者。
梦里的场景是审判长亲自从座位上站起来,走到她面前,蹲下身看着她,轻声问道,“孩子,你的灵力是所有时间管理者里,我迄今为止见过的最强的,没有之一。你愿意成为追捕者吗?”
“追捕者是什么?”
审判长很有耐心地解释,“追捕者,是审判司里追捕罪犯的人。追捕者要负责维护时空内的秩序,防止有人肆意破坏,另外还要负责抓回违反了规定的时间管理者。”
“违反了规定?”
审判长点头,将一本厚重的牛皮书放到了她面前,“只要有管理者违反了上面所说的规定,你就要将他缉拿归案。”
他说着,又拿出一块金色怀表,“这个是追捕犯人最重要的工具,当它锁定了犯人之后,这上面的红宝石就会发光。在这个时候,你将它打开,然后念诵咒语,启动阵法。这阵法会帮助你把他收押进这里,然后你带着这块怀表,回来交差。要记得,只有当犯人收押成功之后,这表上的时间才会流动,并且,它只能打开一次,一旦任务失败,启动阵法的人就会被这块怀表反噬,从而失去性命。”
审判长最后起身,将牛皮书放进了她怀里,要她抱着这个几乎有她一半大的书籍,那时审判长的神情,璐海永不会忘。
他说,“追捕者也是审判司的人,审判司代表了公平与正义。作为天平的一份子,璐海,你自身千万不能歪。无论对方给出了什么条件,犯规就是犯规,他就是你要去追捕的人,你明白吗?”
醒来的时间是凌晨两点。
这个美好的回忆很短暂。璐海想。
原来这就是幻梦糖果的神奇之处,让人重温一遍记忆里最美好的存在。璐海又想。
她不再伸手去碰糖果了。
璐海知道在自己的记忆里,这样的片段不多。如果再吃,就是重复之前的梦境。
她还有六天的时间要熬,她还是想凭借自己的力量让自己睡下去。
“梦境,始终只能是梦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