岳州早有“洞庭天下水,岳阳天下楼”的美誉,若不登楼游湖,那也枉称来岳州一回 ,这楼不算高,并不巍峨恢弘,却有一种隐士的的古朴深沉。
抬眼望去,楼上首一巨匾,题“岳阳楼”三个鎏金大字,门旁朱漆柱上刻着一副描金楹联——“先天下之忧而忧,后天下之乐而乐”,单单这十四个字,却让多少文人骚客赞叹不已,那范文正公何等气魄胸襟,如今物是人非,只能徒留感怀。
这一日早早的,三楼的栏杆上,便懒懒的倚着一个白衣若雪的绝色女子,正出神的凝望着浩渺的湖面上橹帆点点,沙鸥翩翩,绝美的侧脸让人挪不开眼睛。
八百里洞庭水面云烟氤氲、清波粼粼,悠然的波涛拍岸的声响如同鼓点般激越,浅蓝色的眼瞳依稀浮现古往今来天下名将,身披铠甲、手握令旗,于此指挥着千幢艨艟,十万水军,金戈铁马归来,把酒酹烟波,这又是又何等豪情万千,如今却只能于此凭吊往日风流。
凤舞已经在这儿懒懒的倚了一个多时辰,手边的茶水点心也被换了一次又一次,奇的是楼上来来往往、几乎要把这古楼踩塌了去的游人竟然无一人敢来打扰,雪白的衣裙随着江风轻轻晃动,多少人远远的看得呆滞了,世间竟有如此女子!
楼中陈设古朴大气,更多的是粉壁上古今文人的题诗,有意气风发、洒脱不羁的词令,也有凄凉沧桑、贬谪落寞的诗赋。
“昔闻洞庭水,今上岳阳楼。吴楚东南坼,乾坤日夜浮。亲朋无一字,老病有孤舟。戎马关山北,凭轩涕泗流。绝妙绝妙!”一个白衣公子自言自语,望着墙上那首五绝赞叹不已,那是前朝诗圣杜工部路过此处写的一首五绝,后人推崇不已,题于粉壁之上。
不知为何,凤舞竟循着声音回头望去,须知她在此处斜倚了一个多时辰,身后的游人闹出多大的动静她都没有回头瞟过一眼,清浅低沉的声音很好听,仿佛数百年前的诗圣来到了身后浅吟低唱。
凤舞一眼便瞧出了人群中的那个白衣少年,那少年也顺着她的目光看过来,对凤舞那绝代的容颜一瞬的失神,旋即轻轻点头施礼。
那少年二十四五的年纪,一身白衣纤尘不染,那一张脸,只消看一眼便永远不会忘记,她从未见过一个如萧墨般优雅如画的男子,如昆仑绝巅的雪莲、如深山空谷的幽兰。
雪白的衣衫微微飘动,手中雪白的折扇轻摇,眸子散发着初晨曦光一般和煦的光彩,五官俊美如同神仙挥刀刻成的一样,薄唇微微上挑,带着一抹儒雅淡然的笑意。
这少年的模样气质均不输于萧墨,或者说二人各有千秋,一人雍容华贵,雅致以极,一人闲适潇洒,优雅如画,都是几生几世都难以觅见的绝代少年。
自这白衣少年一出现,满楼的男女都失了看画品诗的兴致,眼光落在白衣少年的身上,许是他也如同那壁上的画和诗一般雅致脱俗、神韵万千。
凤舞端起一杯茶轻嗅了嗅,漫溢的茶香与洞庭的山色湖光相映成趣,自成一派韵味,浅浅的说道:“肯屈尊过来喝杯清茶么?”
凤舞也不多看他,似乎他答应与不答应于自己并没有多大的关系,那白衣公子朗朗一笑,轻轻收拢手里的折扇,微一拱手,“幸得姑娘抬爱,在下自是感激不尽!”
白衣公子走到凤舞身边,找了把椅子坐下,也不多说话,凤舞静静的看着洞庭湖面上沙鸥翔集、渔船如织,他也不打扰,含笑看着天光云影、粼粼波光。
白衣公子双眼噙着笑意,望着八百里洞庭湖面怔怔出神,眸子当中的清冷不知为何又浓了几分,闭目假寐的凤舞眉心微微一皱又缓缓舒开,将脸朝着背离白衣公子的方向偏了偏。
天上浅浅淡淡的白云映在清澈见底的湖水中,恍若一条碧蓝的丝带上嵌了几粒明珠,街边坊市小贩张罗着自家的生意,行人熙熙攘攘、谈笑风生,倒也一派祥和。
“小子,你做事未免太过分了吧,凡事留一线,若是撕破了脸,谁都讨不了好!”
一阵喧闹声从身后传来,白衣公子眉头一挑,轻轻将手中的茶杯放下,摇着折扇看着眼前的湖光山色,并不回头。
话音刚落下,就听到“嘭”的一声巨响,一个三四十岁的汉子被人直接摔在了屋子中央,嘴角挂上了鲜血。
那汉子摇摇晃晃的爬起来,冲着摔出来的地方喊道:“老子在里面喝茶赏景待得好好的,你们一帮人就来赶我走,当真是无法无天了吗!”
同在岳阳楼游玩的也有不少江湖义士,一听到他这么说,心里也纷纷为他抱不平,这些人也未免太不讲理。
“本少爷的拳头便是道理,你是还没挨够打,想继续跟本少爷‘讲讲道理’?”一声冷哼传来,围在周围看热闹的人被几双有力的大手拨开,排出一条道来,这时人们才见到那蛮不讲理的正主,原来是个身穿红衣的俊俏公子。
唐敖懒得看站在身前的那个汉子一眼,背负着双手,冷笑道:“今日好不容易得空出来,不想却遇见这么个不开眼的,搅了本少爷的兴致。”
“我呸!”那个汉子也是个硬骨头,并不服软,朝着唐敖唾了口唾沫,骂道,“直娘贼,你给爷爷听好了,老子是叶家的弟子,要是不想死在岳州城,赶紧跪下磕头认错,兴许爷爷高兴了还能饶你一条狗命!”
围观的众人哗然,怪不得这汉子不肯服输,原来是叶家的人,这叶家是当今武林六大门派之一,以剑法冠绝当世,无人敢小觑,人们不禁为那个红衣少年捏了把汗。
唐敖冷冷一笑,白得像一张纸的手轻轻捋了捋额前的头发,围着看热闹的人还没有看清,只是传来“咔擦”一声响,那汉子已经被踩在了脚下,想来是胸骨碎裂了。
“啊!”一声惨叫几乎传遍了整座岳阳楼,那汉子眼睛像是刀片一样狠狠的盯着唐敖,恨不得能剜下他的几斤肉来。
“你不提叶家本少爷还能饶你一条命,既然是叶家的人,那就得叫你尝尝我唐门附骨针的滋味了。”唐敖踩着那汉子的胸膛,慢慢的蹲下来,凑到他的面前,一字一顿说道。
原来这红衣少年是唐门的人,也难怪他寻叶家人的晦气,十年前,叶家不知怎么杀了唐靖君的原配夫人,后来叶家家主闭门不出,十年没露过面,这两大武林世家之间自此结下深仇大恨。
“杀了我吧,别让你爷爷受罪!”那汉子也是个硬骨头,虽然痛得冷汗直流,脸色苍白,仍旧不肯求饶,想来也是知道那附骨针的厉害,不愿受那生不如死的折磨,只求一死。
“死?”唐敖咧嘴笑了笑,伸手撑住微偏的头,像是看傻子一样看着那个汉子,嘬着嘴摇了摇头,“这于你而言将会是一件极奢侈的事情。”
“是么?”
楼外传来一声冷哼,是个女子的声音,堵在门口的人不由自主的朝两边让出一条路,紧接着,一个身穿蓝色劲装的少女缓缓走进来。
她手中握着一把蓝色剑鞘的宝剑,修长的身姿窈窕有致,步伐轻盈,乌黑的秀发挽着流云髻,如玉的肌肤透着绯红,月眉星眼透着冷艳,也是个绝世佳人。
“唐敖,你是真当我叶家没人了么?敢如此折辱!”那蓝衣劲装女子冷冷的说道,眼睛落在了还踩在那汉子胸口的唐敖身上,杀意弥漫,似乎手中的宝剑随时都会离鞘而出。
唐敖缓缓起来,脚却依旧踩在那汉子胸口,在起来那一瞬甚至用力碾了碾,疼得那汉子呲牙咧嘴,“我当是谁,原来是叶婉卿叶大小姐,怎么,想从本少爷脚下救走这个奴才么?”
“今天之后,你就没有脚再去踩人了!”叶婉卿也不多说话,手中宝剑“噌”的一声离鞘而出,湛蓝色的剑光闪耀,刺得人睁不开眼。
刹那间叶婉卿便到了唐敖面前,一招“莲开三品”朝着唐敖脸上刺去,这是剑法的基本招式,只要会些武功都能躲开,叶婉卿也知道这一招伤不了唐敖,不过是为了逼他松开那汉子而已。
唐敖邪魅一笑,配上那身大红的袍服,更是妖魅无比,脚下一蹬,将踩着的汉子踢出几丈远,撞在了窗边柱子上方才停下来。
脚下发力的同时,手中不知何时出现了一把绿油油的短匕,使出一招“梨花点点”,挡开了叶婉卿的一剑,朝旁边避开了几尺。
“那姑娘使的是碧落剑吧?”旁边看热闹的人眼尖,认出了叶婉卿手里那如天空般湛蓝的宝剑。
旁边有人点头,沉吟道:“没错,十年前我二叔在带我在青城山见过,是碧落剑没错。”
当今天下武林若论起兵器,当属钟家刀、叶家剑,钟家黄泉刀、叶家碧落剑,上穷碧落下黄泉,这两件兵器便代表了武林中两个顶尖的传承。
叶婉卿不愧是叶家第一传人,碧落剑在她手中像是有了生命一般,一套《将进酒》如数百年前剑仙再世,醉酒对青天,一剑接着一剑,绵绵不息,一剑强似一剑,后劲无穷。
只见那湛蓝色的剑光似遮天蔽日一般朝着唐敖笼罩下去,剑气“咻咻”作响,擦着桌角窗棂便是一个豁口。
唐门以医毒暗器横行江湖,论到拳脚兵刃与这些一流门派相比自是有所不及,手中短匕左右格挡,勉强支撑了四五招,寻着一个空隙,跳出了剑气笼罩的圈子。
手一抬,三枚袖箭破风而出,叶婉卿收剑回身,一招“黄河之水天上来”,袅袅娜娜,蓝色的衣裙微微飘起,只听见“当当当”的三声,三枚袖箭已经被她格挡下,射进了柱子里,只留下三个手指粗细的孔洞。
再一看,唐敖已经变换了位置,脚下步法如行云流水一般,竟是唐门的“千里轻风”,这并不算宽敞的楼阁里,他竟然能像猿猴一般左右起跃,快到让人只能看见一道红色的光影。
他一边施展轻功挪移,一边朝叶婉卿射出一道道暗器,手法之迅捷前所未见,而且挪移的速度也非常人所能及,叶婉卿防不胜防,那铺天盖地的毒针毒刺弄不清楚下一瞬会从哪一方射过来, 只得舞动漫天的剑花,将自己牢牢笼罩起来,一时间谁也占不得谁的便宜。
“吵死了,本姑娘在这儿睡得好好的,要打换个地方不行么?”那些看热闹的人全被唐敖和叶婉卿二人的交手吸引,一时竟忘了还慵懒的靠在栏杆上的白衣女子,一张绝美的脸上挂着不满,眯着惺忪的眼睛看着楼阁里的两人。
坐在他旁边的白衣公子则含笑着品着茶,回头饶有兴致的看着两人,蓝色的身影如同天上落下的仙子,衣袂飘飞搅动漫天剑气,而唐敖则像是三峡两an攀援的灵猴,大红的身影在梁间翻飞,难以看清。
“你说他俩最后谁会胜半分?”白衣公子依旧含着笑意,儒雅淡泊,风度翩翩。
凤舞一脸的起床气,摆了摆手,道:“两败俱伤才好呢!”
白衣公子哈哈大笑,爽朗的笑声充斥了整座岳阳楼,让每个人的心情都跟着舒爽起来,凤舞聪慧无比,已经不露痕迹的道出了这一战的结果,都是武林年轻一辈中顶尖人物,谁又会输了谁多少。
“两位还请给小弟一个薄面,暂且停手!”一声洪亮的声音从人群背后传来,紧接着一道青色的人影便稳稳的落在了楼阁中间,将两人分开,唐敖知道是谁来了,高傲如他也不好折了这人的脸面,身形一晃,稳稳的落在了地上。
这时才看清那青色的人影,竟然是孟白,他朝着唐敖和叶婉卿分别施了一礼,不卑不亢的说道:“多谢多谢!小弟是个局外人,不清楚其中缘由,只是这二虎相争必有一伤,还请三思。”
“有劳孟兄费心了,我两家的仇怨也并非三言两语就能化解的,今日是给了孟兄一个面子,他日相见依旧不死不休!”唐敖脸上挂着丝丝冷笑,凌厉的目光依旧落在叶婉卿的身上。
叶婉卿还剑入鞘,冷哼一声,秀眉挑了挑,“今天你折辱我门中弟子,这事不能这么算了,最好叫你唐门的弟子江湖行走之时多留几个心眼,莫要到时候尸骨无存才好!”
“有劳提醒,我唐门子弟虽不尽是一流好手,却也不是酒囊饭袋、废物脓包,想来也不会那么容易便被人踩在脚下。”高傲如唐敖,哪能受了这种威胁,当即反唇相讥。
“你……”叶婉卿银牙咬碎,美目中含着冷光,恨不得再拔剑而出。
孟白见二人又要动起手来,连忙摆了摆手,劝解道:“二位都是武林中出类拔萃的人杰,任谁受了伤都是小弟的罪过,小弟在二楼雅座摆下酒席,权且当做接风洗尘吧!”
叶婉卿冲着唐敖冷哼一声,朝孟白抱拳行了一礼,冷冷道:“孟师兄好意小妹心领了,只是初来岳州,还有些琐事要处理,就不打扰了。”剜了一眼还噙着笑意的唐敖,转身便走了出去,紧接着进来两个蓝衣弟子,将昏迷在墙角的汉子抬走。
唐敖见叶婉卿离开,自己也不好久留,朝着孟白拱了拱手,道:“孟兄好意小弟心领了,等此间事了,小弟亲自摆酒,还请孟兄不要推辞才是!”
“自然自然!”孟白目送唐敖离开,这才松了口气,这两人在各自的门派中自幼得宠,心高气傲远非常人能及,若真动起手来还真不好收场。
一抬头,看见了懒懒倚在栏杆上的凤舞还有旁边的白衣公子,连忙上前,先是对着白衣公子行礼,“易公子,凤姑娘,竟在这里遇见你们,楼下的酒宴可肯赏脸么?”
白衣公子起身对孟白还礼,温文儒雅无可比拟,“有劳孟兄了,这几日多有搅扰,小弟实在是无颜再麻烦兄台了,便在这里看看江景也是极好的!”
“易?”斜靠在栏杆上的凤舞睁开了眼睛,打量了白衣公子一眼,问道:“你是易雪扬?”
“姑娘慧眼如炬,正是区区在下。”白衣公子微微颔首。
“本姑娘饿了,既然有吃的,也就不客气了,吃了你这么久的白食,也不差这一顿两顿的,走!”凤舞一跃而下,侧身避开易雪扬,像是躲着他一样,拽起孟白的袖子就走。
孟白匆忙朝着易雪扬告辞,也离开了,方才还热闹的楼阁此时只有寥寥几人,易雪扬看着凤舞离开的背影,嘴角依旧挂着浅浅的笑意,手中折扇轻轻敲打着手掌心,儒雅以极,“是个很有趣的女孩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