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四章 一念花开即是禅
吕梁山是晋地境内黄土高原上的一座山脉,这条连绵不断的崇山峻岭,宛如一条脊梁,延绵横亘八百里,纵贯三晋西部,由北而南包括管涔山、芦芽山、云中山、关帝山、紫荆山、龙门山,其主峰在关帝山,是黄河与其支流汾河的分水岭。
吕梁山北段分为东西平行的两列,东为云中山,西为芦芽山与管涔山,中夹静乐盆地,西南端转为东北东向,称龙门山。
而云中山因山中云雾缭绕,山峰隐现于云雾之中而得名,山势起伏,绵延百余里,翻越云中山山脊,不过几十里路就可到太原城下。
以往有雁门关作为大华北方的第一道门户,自然不用防备敌军翻越云中山奇袭太原,自从三年前北燕军攻破雁门关后,萧墨与凤舞深知此地险要,不可不守,便安置五千精锐,派下得力将领镇守云中山麓,此地地势险要,易守难攻,便是十万大军也别想在五日之内攻破,但是北燕却派出武林高手潜入军营,里应外合,眼看就要将这座军营拔除。
两匹骏马在白雪茫茫的幽蓝夜色中穿行,一刻也不敢懈怠,约莫过了大半个时辰,终于见着了云中山的轮廓,连绵起伏,山脚下火光四起,通红的烈焰照亮了半边天穹。
又近了些,见着了那着火的军营,耳边传来“哔哔啵啵”的燃烧爆破声,除了这些却听不见一声人喊马嘶,像是一座空营。
萧墨勒住了骏马,回过头对凤舞说道:“太过安静,有些不对劲,你等在外面,我先进去看看,若是一炷香还没出来,你就立即回偏关城,传令顾连城死守通往太原的各个要道,太原城若破,大华北方土地尽失!”
凤舞点点头,没有多说什么,她身为帝师,虽然平时大大咧咧,但是却极为聪明,对于兵法韬略也了如指掌,自然知道此事的严重。
萧墨一人一马朝着那座着火的军营赶去,刚踏进辕门,一股刺鼻的血腥味儿扑面而来,让他一阵眩晕,赶忙提一口真气压住,翻身下马,缓缓朝军营内走去,果然死寂一片,除了熊熊燃起的火再看不到一件可以动的东西,就连尸体也看不到一具,只有浓烈到极致的血腥味儿而已。
中军主帐却出奇的没有起火,在这片火海中显得有些突兀,萧墨戒备心更重了几分,缓缓朝那座营帐走去,也不管耳边呼呼刮过的劲风。
“嗖嗖嗖!”
三声破风声响起,营帐布幔后竟然射出三条长枪,迅如奔雷,分明裹挟着浩荡凌厉的真气,萧墨双掌平推,至精至纯九转玄阳内功,迎上了那射来的三条长枪。
“嘭!”的一声,三条长枪承受不住两股雄浑霸道的内力碰撞,寸寸碎裂,萧墨推出的罡风势头不减,冲向营帐的布幔。
这时候营帐当中一道内力也如猛虎下山,横冲而来,两股内力撞在一起,劲风横扫,四周熊熊燃烧的大火剧烈的摇晃,几近熄灭,而营帐的布幔却是纹丝不动,足见账内之人武功之高。
“乌藏国师,既然来了,为何又悭吝一面呢?”萧墨负手而立,朝着营帐内说道,气息中正平和。
“长安王驾到,不敢唐突,自然要备厚礼相迎!”营帐里也传出了声音,气势雄浑,如黄钟大吕铮铮而鸣,若是有功力浅薄的人在此处,保准震的七窍流血站立不稳。
萧墨怡然不惧,嘴角带着点点笑意,走向了那营帐,毫不犹豫的伸手掀开布幔,举步走了进去。
账内灯火通明,暖意融融,比起帐外寒风彻骨可是要好上太多,正中央的帅案前端坐着一个六十多岁的和尚模样的老人,极高却又极瘦,像是一条竹竿一般,颧骨高突,眼似铜铃,厚厚的嘴唇边上一圈花白的胡须像是倒插的钢针,身上披着一身西域才有的大黄僧袍,手中握着极为名贵的一百零八摩尼珠。
他的身后还站着一男一女两人,男的约莫二十六七岁模样,身材伟岸,仪表不俗,只是眉宇间透着几分不同于常人的张狂桀骜之气;那少女大概十八九岁,倒是生得娇俏可人,也是难得一见的绝色,不似北方女儿家那般慷慨豪迈,倒有几分江南女子的温婉气韵。
那西域僧人眯着眼睛上下打量了萧墨一眼,转动摩尼珠的手指缓缓停下,颇为满意的点点头,说道:“不愧是名满天下的长安王,果然好气魄!”
萧墨毫不客气,扯过一张案几,大大咧咧的坐在那西域僧人对面,俊雅不凡,含着淡淡的笑意回道:“乌藏国师不辞辛劳,摆法驾来这荒山僻岭,让人钦佩不已,要是我大华多几个如国师这般鞠躬尽瘁的忠臣,何愁不国富民强!”
“长安王抬举了,老僧不过是皇帝陛下座前一老卒,哪当得起‘鞠躬尽瘁’这四字的赞誉,不过是略尽些臣子本分罢了!”西域老僧再次转动起摩尼珠,那铜铃一般的眼睛里闪起一道精光,看似漫不经心,其实握住念珠的手却比往日更紧了几分。
萧墨一身黑色大氅上掉落的雪花在这温暖的营帐里开始融化成水,运起内力将打湿的衣服烘干,袅袅的白雾在他周身腾起,真如神仙下凡一般,乌藏国师身边那个娇俏的少女美目泛光,眨也不眨的盯着萧墨看。
“国师深夜到我军营寨,怕是有些不妥,还请速速离去才好,免得我军大队人马到来,将国师当做奸细,到时刀剑无眼,伤了法驾本王于心何安?”
“长安王雄才大略,老僧山居野人也久闻威名,倾慕不已,今日得拜尊颜实则三生有幸,还未请教一二长安王便下了逐客令,是否有些失礼?”
“哪里当得国师谬赞,本王不过金陵一个清贵的闲散亲王,手无缚鸡之力,胸无点墨之才,每天只晓得和市井小民斗鸡走狗,哪里及得上乌藏国师学识渊博!”
“长安王说笑了,手无缚鸡之力却能横扫天下高手,胸无点墨却能将国事处理得井井有条,还写出了《陈情》、《破阵》这样的千古佳作,长安王所谓的斗鸡走狗恐怕斗的是全江湖,走的是整个天下罢!若真如长安王说的这般,老僧倒情愿做个软弱无力、不学无术的人呢!”
两人你来我往,争锋相对,高手过招不只是拳脚上的交锋,便是口头上也不能落了下风,否则动起手来便输了三分气势。
萧墨朗朗一笑,也不跟他谦虚客套,漫不经心的看着这个老和尚,“乌藏国师身份尊崇,夤夜前来我军军营,而军中士兵无故失踪、营帐起火,本王顾念两国邦邻之情,不愿深究,若是国师不给个交代,今日怕是无法善了!”
“那长安王却要老僧如何交代?是要赔你一个囫囵营帐?还是要老僧为你营中将士抵命?老僧行将就木之躯,哪值得这几千条人命,我主年幼,还想苟延残喘多辅佐几年,所以这条命怕是不能偿给长安王了!”
“既然国师不愿给个交代,那本王便不揣冒昧,自己来讨了!”萧墨说着话,长身而起,理了理衣襟,一副淡然潇洒的模样,似乎根本没有把面前的老少三人放在眼中。
乌藏国师心中也一阵纳闷,参禅几十年,自问泰山崩于前也能面不改色,如今这个淡雅如墨的少年在自己面前却有一种如临深渊的感觉。
据说乌藏国师出生时佛光灿然,万佛禅唱,十八位护教迦南日夜守护,恰逢西域大乘寺高僧普济头陀经过,说此子有佛缘,将乌藏带回西域大乘寺,日夜聆听晨钟暮鼓,与佛为伴。
此子也是天赋异禀,年仅十岁已经遍读经书、通晓佛理,在十年一次的讲经大会上与西域十大名寺的得道高僧坐而论道,三日不歇,对经文的理解鞭辟入里,十几位德高望重的老僧深为折服,甚至还有几人长住在了大乘寺日夜与他切磋交流。
到了十五岁,乌藏便离开了大乘寺,独自苦行修悟,这一去又是十年,十年里走遍西域各国,讲经传道,普渡世人,西至龟兹、戎卢,东至北燕西夏、吐蕃诸部,法驾到处,一国君王亦出城相迎。
乌藏不止精通佛法,一身西域密宗武功更是高深莫测,自走出大乘寺起,走遍西域未尝一败,三十岁时被燕帝邀至上京,讲经三日,不下十万人前来聆听,皆奉为“大德大圣禅师”,万民朝拜。
燕帝敕封“广善睿文神德圣功慈航济世大禅师”,尊为“国师”,掌管天下宗教门派,乌藏在北燕为官后,大力改革经济、政治、军事,让贫弱的北燕在五年间迅速发展起来,有了争主天下之力,史称“胡僧新政”。
又提出“合天下之众以制大华一隅”的策略,这才有了二十多年前北燕联合西夏、吐蕃诸部起百万大军东进,攻陷雍凉十二州,大华不得已舍长安、下金陵,失去了潼关以西大片疆土,当时若不是有帝师指点,怕是大华早于二十多年前便亡国了,那时除了他又有谁能游说得动西夏吐蕃出兵。
先帝驾崩,北燕当今皇帝即位,恩宠日加,呼为“仲父”,准其“赞拜不名,入朝不趋,与皇帝同坐听政”,出行用天子仪仗,修建占地八百亩的皇家寺院供其修行居住,荣宠之盛不说后无来者,至少也算得前无古人了。
“久慕长安王武功盖世,今日老僧不自量力,倒想讨教,还望长安王念在老僧一把年纪,手下留情!”乌藏国师扶着面前的案几艰难的站起来,身后的少年少女赶忙上前搀扶,高瘦的身子像是一棵快要干枯的老树,让人担心一阵风就能将他吹倒。
双掌合十,躬身施礼,在他身子弯下去的瞬间,一道刀气竟然由他掌心射出,劈天盖地斩下,竟然是西域失传多年的“掌心刀”,这门武功讲究以力御气、以气凝神,出其不意施招。
便是天赋绝伦的高手,修炼半生在仓促间出招也只能凝练出三四尺长的刀气,而乌藏这一刀竟然长达一丈,铺天盖地而来,似乎要将这营帐劈成两半。
萧墨自见到这个西域老和尚起便从未掉以轻心,见他躬身下拜更是多留了几个心眼,果然刀气凌空劈下,若是毫无准备,即使是不死也要身受重伤,脚跟一勾,身后的案几飞起,萧墨脚尖在地上一点,往后滑了两尺,双手平推,将案几推了出去。
“哗!”的一声,那张案几被劈成两半,而萧墨也一跃而起,朝着乌藏一掌拍过去,墨色氅袍倒卷,携凌厉的罡风,一气呵成,没有丝毫阻滞。
“一念花开,禅是我,我是禅!”
乌藏国师轻声吟诵,手掌一翻,结密宗无畏印,一掌朝萧墨迎过来,看似一个行将就木的老人,但是这一掌却是刚猛霸道,有一掌开山之势,何来一丝老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