楼船上的青衫公子终于提起了警惕之心,手一抬,一个捧剑婢女疾步上前,将一柄湛蓝剑鞘的宝剑奉上,青衫公子的指尖刚触及到剑鞘,只见那个穷书生借着竹篙弯曲的劲儿,竟然朝着画舫跳来。
站在一层甲板上的十多个俊美的剑士纷纷拔剑,不约而同朝萧墨掠去,剑气如虹,顷刻间便到了眼前,谁知萧墨却并不上船,双足在画舫船舷上一点,在那一篙之下摇摇欲坠的画舫竟然如山崩一般倾斜,只听“轰”地一声巨响,这艘小山般的游船砸在了水中,激起千层巨浪,白花花的江水溅起一两丈高。
只见三道身影飞速从倾倒的画舫中掠起,赶在画舫完全倒下之前跳出,脚尖在沉船上一点,朝岸边跳去,那三人轻功都还不错,只见那艘画舫刹那间往下一沉,三人已经掠出三四丈,就要落到水面,想着再往水面一点,借一次力便能到达岸上。
江湖武夫无论是比武过招还是养气修性都讲究个“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归根结底不过是一口真气,而内功深浅不同,这口气的长短也有所不同,就拿这踩水过江来说,能一掠丈许,踩水一次而不落水者便称得上是一方高手,在一州一郡也能留名,若是有那一掠两三丈,踩水两次还有余力进前的,在高手如过江之鲫的江湖武林中也能排进前一百的号次,至于一鼓作气飞掠数十丈宽的水面,任谁都会摇着头说句不信,这无关武功高低,完全已经超出了世人的认知范畴,“一苇渡江”的达摩祖师,那是人吗?当然不是,那是神仙,一个武夫,哪怕内功轻功修至化境,又哪能到神仙人物腾云驾雾的境界,这不是说笑呢么?
只见那画舫中掠出的三道人影第一口气已经用尽,就要落到水面,以他们的武功自然还能提起第二口气在水面一踩,越过剩下的两三丈水面,安然到达岸上,只是那凭借一根竹篙挑翻一艘楼船的萧墨又怎能容忍他们这么舒坦,借着在画舫上一踩的反弹,已然轻飘飘往岸上飘去,青衫凌风,潇洒无比。
就在那三人要踩水的时候,手中的竹篙脱手而出,朝着那三人射出,只听见“咻”的一声,那根一丈多长的竹篙像是一支离弦利箭,几乎在那三人入水的同时射了过去,要是有江湖高人在场,多半会抚掌高呼一声“好!”。
这一手竹篙扔出,无论是力道还是时机都把握得恰到好处,若是早一分晚一分、力道大一分或者小一分都不算绝妙,就是这几近完美的一抛,就要踩水换气的三人慌了手脚。
这一篙来得太过刁钻,若在平时肯定是不惧的,便是刚才飞掠空中时射过来,拼着真气翻涌,受上不轻的内伤也能够躲开,但是现在一口气吐尽了,正是习武之人最为虚弱的时候,拿什么躲?
这就像是一个担了几百斤担子的挑夫,若是前方有一个物件砸过来,那他往旁边躲一步,哪怕是闪腰扭脚,总不至于致命,但是若是在他挑了几十里地,气喘吁吁准备放下担子休息的时候有个物件砸过来,便是想躲也没有力气了。
“混蛋!”平素里脾气极好的青衫公子手持宝剑骂了一句,这个其貌不扬的穷书生怎么会有这么高的武功,一杆挑翻楼船全身而退不说,还能在抽身之时抛出一篙,拿捏得这么得当。
心中懊悔的同时急急扭过身子,想要避开那一篙,但是现在他已经是强弩之末,拼尽了全身力气也不过堪堪挪开几尺,不过倒也险险避开了那一篙,只是竹篙以雷霆之势射入水中,激起千万条水箭。
“噗!”的一声响,一道凌厉的水箭设在那青衫公子胸口,如奔雷之势,只见那以为躲过一篙暗自欣喜的公子被这一箭打得倒飞了出去,眼看就要落到水里成落汤鸡,那青衫公子急中生智,仰倒下去的身子往前一挺,手掌猛地往水面一拍,借着这股劲儿摔落到了岸上,在泥土草丛里翻滚了好几圈儿才停下来,那身华贵的青衫上沾满了泥土和草叶,显得狼狈无比。
那两个与他一同掠出画舫的女子相比也好不了多少,那身穿鹅黄襦裙的###武功似乎要高出一分,在空中急急一转,不仅躲开了那一篙,而且在水面一拍,借势往前一两丈,不过势头已然不足,在离岸三四尺的地方落水,整个人踉踉跄跄站在及膝深的冰冷江水里,一脸恼怒地看着那个飘然落在岸上的青衫书生。
而那个红衣女子就没那么好命了,直接栽到了水里,玲珑有致的身材经过江水浸湿更显得魅惑,胸前那一对丰-腴,盈盈一握的腰肢,腰下那一双修长的美腿,无一处不让人心痒难耐,暗自咽口水。
“弟弟可一点都不乖哦,想和姐姐谈情直说就好,等找个春宵暖帐,你我二人尽可以做些你知我知的事儿,在这大冷天将姐姐推进水里,若是受了风寒,哪有力气陪你快活呢?”那红衣女子跌落水中却并没有恼羞成怒,而是朝萧墨勾了勾手指,妩媚惑人,有万千风情,眉宇间的那三分娇嗔七分魅惑便是禅宗弟子也难以把持。
萧墨青衫肃立江畔,冷风轻轻拂动他的衣袂、发丝,温言笑道:“恕在下眼拙,姑娘可是合-欢楼门下弟子?”
那红衣女子微微一愣,轻验红唇娇笑道:“弟弟可真是好眼力,将姐姐打听的这么清楚,是打算什么时候上姐姐家里提亲么?”
“能得人称‘红粉骷髅’的合-欢楼第一传人上官红玥如此抬爱,倒是在下福缘不浅,只是小生家教甚严,要是被长辈得知小生与章台人有牵扯瓜葛,怕是小生这条腿要被打折了去!”萧墨虽然易容改装之后一张脸普普通通,但是一身的风度气韵却是半点不减。
红衣女子上官红玥柳眉微蹙,面色瞬间冷了下来,被眼前这个相貌鄙陋的书生一眼看穿了身份不说,还被他不动神色的羞辱了一番,如何能咽的下这口气。
殊不知这合-欢楼本是沿海一带的一个不大不小的宗门,门中尽是女子,这一派的来源说来也可笑,第一任掌门本是前朝末代名妓李彩薇,生得倾国之色,更精通琴棋书画、各般技艺,幼时得遇高人指点,习得一身妖异武功,魅惑人心的手段像是狐仙转世一般,见她一面的男子无不被她迷得神魂-颠倒,上青-楼掌班不到两年已然芳名满天下,不知多少达官显贵千金买一笑而不可得。
生逢乱世,常言“宁做太平犬,不做乱世人”,乱世人难做,更何况娼妓,无奈之下只得依附当时的闽王朱孝贞,这朱孝贞残暴嗜杀、好-色成性,尤喜绝色女子母乳,府中豢养妙龄女子百余人,怀孕生子后,专以母乳奉养朱孝贞,而那些出生尚不足月的婴孩则被送到闽王义子朱镇国府上,那朱镇国乃是一方陷阵杀敌的猛将,万夫莫敌,但是其嗜血凶残不亚其父,此人好食“鲜”肉,此“鲜”可不是指新杀的牲畜之肉,而是出世不满一月的羔子,甚至是婴儿。
父子二人凶狠绝伦,天怒人怨,奈何权柄滔天,无人可奈何,李彩薇在朱孝贞身旁沦为禁裔,受尽百般羞辱,总算凭借她一身狐媚伎俩一步步走到闽王妃的位置上,自那以后便树立亲信、培植党羽,论起权术手腕,她虽是一介女流,但是朱孝贞父子这两个大老粗却如何是她对手。
朱孝贞父子凶残,不得人心,闽王妃却待人亲和、德行出众,相得益彰,朱孝贞父子渐渐被架空,举事之日,两广闽淮朱孝贞手下十大将军竟然有七位站在李彩薇那头,还有一位保持中立,虽然坊间传言这八位将军多半和这美貌冠绝天下的闽王妃有过床榻之谊,否则又怎么会对出生入死几十年的恩主动刀子,但是成王败寇,哪怕这天下第一名妓爬过闽王帐下每一个士兵的床又如何,谁又敢高声说个“无耻荡-妇”出来?
那李彩薇逼宫夺权之后杀朱孝贞父子以告天下,无人不奔走呼告,家家张灯结彩庆贺,不管三军将士还是辖境百姓,皆有意尊奉其为新任闽王,但是李彩薇拒不就任,只带走身边亲信婢女七人,在闽王辖境内创立合-欢楼。
这李彩薇本就人望极高,合-欢楼创立,不管大小门派都暗暗在背后支持,送银两秘籍的更不在少数,合-欢楼兴起之快如雨后春笋一般,几乎在几年之间便享誉闽淮两广,成为只略输叶家半筹的大门派。
合-欢楼专修床帏合-欢秘术,此法虽为侠道之人不齿,但是好在并不以此术做出天怒人怨之事,那些江湖正道看在李彩薇为天下除恶的份上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她本是个练武奇才,门派稳固之后便一心钻研武学,将自己的魅术与搜罗来的精妙武功结合,自创了一门武功,叱咤江湖二十年,名盛一时。
数百年来这合-欢楼虽不见角逐武林至尊之位,但是谁也不敢轻视,由于立派祖师是青-楼出身,经过几百年的渗透,这大华天下十之六七的青-楼瓦舍都成了合-欢楼座下堂口,尊李彩薇一声“祖师”。
李彩薇既已扬名天下,对娼妓一词自然讳莫如深,无人敢再提及,不仅如此,就连合-欢楼门下弟子也以正统侠女称呼,“章台人”一语本是形容青-楼女子,虽是雅称,但那也是在一群吟风咏月的文人之间,似今日上官红玥与萧墨这般局面,谁也不会蠢到认为是雅称。
上官红玥面沉如霜,一张妖媚的脸变得凌厉起来,刚要说话,一旁的青衫公子却按捺不住,他本是叶家杰出传人,走在江湖中也是受万人追捧,今日被一个不知哪儿来的穷书生打落水中,可是那人却连正眼也没看过一眼,心高气傲如他,怎么忍得了。
“在下姑苏叶家叶凌霜,还未请教少侠尊姓师承?”身穿青衫的公子强挤出三分笑颜,温文儒雅,不显半分愠怒,微微欠身,抱拳一礼。
“叶家倒是个个英雄好汉,仗剑江湖,扫尽不平,那一船的船客想来是魔教余孽或是江洋大盗,竟然惊动了叶家二少出手!”萧墨嘴角淡淡一翘,目光缓缓挪到叶凌霜的身上,似笑非笑地说道。
青衣公子眉心浅浅一皱,转瞬即逝,身为叶家正房二少,从来都是众星捧月的存在,无论是身世地位还是武学天赋,都足以傲世同辈,便是许多江湖老一辈的高手见了,都不敢以前辈自居,这个穷书生算个什么东西,敢对自己冷嘲热讽。
叶凌霜毕竟不是傻子,方才一杆挑翻楼船,青衣渡江数十丈可是做不得半分假,“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的道理他懂,等自己回了苏州,召集几十号高手,到时候还不得跪在地上摇尾乞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