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九章 娼狗也敢配青衣?
那一船的船客包括罗老儿在内都到了岸边,尽皆狼狈不堪,见着这情形,若不是扶着船篷,罗老儿早跌进了冰冷的江水里。
乖乖,一刻钟前还与自己谈笑晏晏的书生怎么摇身一变成了挑翻楼船、飞身渡江的神仙人物,想起自己刚才竟然心有不敬,恨不得死死抽自己两个大嘴巴。
其余的船客也好不到哪里去,他们刚从水里爬上岸,内心的惊惶远胜过了这彻骨的寒意,刚才萧墨和那几个少年男女的对话他们虽然没有全然听清,但只要不是傻子都能猜个七八分,叶家、合-欢楼,这是怎样的势力,他们只可想象而无法形容,或许就如同刚才遮天蔽日的楼船画舫和水中一粒蜉蝣吧!
“诸位还不走么?不然一心除魔卫道的叶家剑仙和合-欢楼的仙子怕是要出手为民除害了!”萧墨回首笑道,让一众惊慌失措的船客如梦初醒,也顾不得对萧墨道一声谢,作鸟兽四散,只剩下撑船的罗老儿正一脸为难,一来是担心叶家事后报复,二来是不甘心丢下这支撑着一家开销的渡船,要是被恼羞成怒的叶家捣毁了,这可是要了他的老命啊。
“老丈无需忧心,这艘船就让它停在此处,你明日此时来取,保管还你个囫囵船儿,要是不见了或是有丝毫毁损,自有叶家高士为你主持公道,不会有失公允的!”萧墨哪能看不出这罗老儿的顾忌,出言安抚,此处离苏州不过一二十里水路,叶家人接到消息很快就会赶来,他要脱身不难,要是迁怒这些手无寸铁的百姓,他双拳难敌四手可救护不过来。
罗老儿深深看了萧墨一眼,那消瘦颀长的身子傲立三月料峭的风中,衣袂浅浅飞起,说不出的超尘脱俗,似神仙人物一般,毅然点了点头,转身离开。
“你方才胡说八道些什么?真当我叶家好欺辱吗?”那身穿鹅黄襦裙的###总算忍不住,方才叶凌霜一众纨绔恃强凌弱,她自知理亏,对于萧墨挑翻楼船、阻挠渡江之事并无多少愤恨,只当做一般路见不平的侠士罢了,但是听他屡屡出言羞辱叶家,便是泥人也有了三分火气。
“姑娘说的‘胡说八道’四字不知从何而来?是在下信口雌黄还是确有此事,姑娘方才置身楼船之上,想必看得比区区在下真切!若非机缘巧合,今日怕是要葬下几条性命在这冰冷的江水里,你们这些自诩武林正道的侠士、侠女就是这般行侠仗义的么?”萧墨负手而立,极目远眺,不去看神色不一的三人,本以为那个身穿襦裙的女子与叶凌霜、上官红玥不是一路货色,没想到论起不分是非黑白,与那些道貌岸然的武林侠士并无二致。
“是非黑白自有人去评判,我只知,叶家不可辱,至少不是你这等卑贱下人能肆意指点的!”身穿鹅黄襦裙的###叫做公孙荻,是叶家大供奉的孙女儿,虽然不是叶家的人,但是大供奉的身份清贵非比寻常,便是叶家家主、各大长老见了也得礼敬三分,于是公孙荻的身份水涨船高,与叶家嫡系子弟不分尊卑上下。
公孙荻本不屑叶凌霜等一众纨绔子弟为伍,只是她与上官红玥交情匪浅,这次上官红玥盛情相邀,才不得已踏上了贼船,对于这群轻浮子弟的行径极为不齿,一直和他们保持距离,但是祖父毕竟受叶家恩惠,此时若是不出手维护叶家声誉,传出去未免让祖父面上无光。
“我知道你武功高强,但是我三人联手你未必讨得了好处去,叶家高手闻讯,也会在两炷香之内赶过来,你现在抱头鼠窜还来得及!”公孙荻那长满雀斑的鼻子浅浅皱起,像是趴了一只苍蝇,看起来极不舒服。
此言一出,叶凌霜和上官红玥也严阵以待,暗暗靠在了一起,随时准备出手。
萧墨并不看三人,微眯着眼睛望向了春水,这时,叶家死士已经从冰冷的水里将那些纨绔子弟一个个救上岸,春寒料峭,那一个个早被酒色掏空了身子的富家少爷冻得脸色铁青,牙齿咬得“咯咯作响”,一身裘子大氅被浸得透了,此时像是被寒冰包裹着一样,脱又脱不得、换又没得换,只好抱紧手臂,瑟瑟发抖,几双眼睛死死剜着萧墨,恨不得从他身上剐下几斤肉来。
萧墨没有多看那些酒囊饭袋一眼,而是将目光停在一个身穿天蓝色长衫的剑士身上,他似乎是叶家一众死士的头领,将众纨绔救上岸之后静静站在了萧墨的斜后方,右手轻轻放在长剑剑柄上,大有长虹贯日而出之势。
这剑士站的位置也恰到好处,此时萧墨前方是叶凌霜三人,左侧是大江,而这个不知深浅的剑士领着几个死士守住了右后方,把萧墨退路都堵死了,料定他要脱身,非跳进江水里不可。
“都上啊,拿下这不知死活的乡巴佬,敢在太岁头上动土,少爷我一定让他求生不得,求死不能!”方才站在叶凌霜身边一脸谄媚的锦衣少爷冲着死士高喊,要不是贪生怕死,早冲过来对着萧墨一顿拳打脚踢了。
平日里他没少带着恶奴横行霸道,似萧墨这种一块砖头扔出都能砸死一片的穷书生,揍了没有一百也有八十,今日倒被骑在了头上。
蓝衣剑士并没有搭理他,生为一个世家死士,听从的从来只有自己主子,便是皇帝的话也不好使,更何况这个他从来没有放在眼里的酒囊饭袋。
“你聋了是不是?要是放跑了这小畜生,信不信我把你剁了喂狗!”见那死士充耳不闻,一股无名火起,今日这世道怎么了,一个奴才都敢不听他的话了。
“够了!我叶家那容得你发号施令,你算个什么东西?也不掂掂自己几斤几两,再敢聒噪一脚踢你到水里去!”一向温文尔雅,青衫俊逸的叶凌霜沉声呵斥,吓得纨绔一阵战栗。
方才只顾着抖威风,竟然忘了叶家二少还在这里,他家势力虽然不小,但是比起叶家,实在是不值一提,赶忙对叶凌霜致歉,蔫着头退到了一边,不敢再说话。
萧墨朝叶凌霜一笑,“叶二少若是没事,在下便告辞了!”
也不管那神色阴晴变化百千般的三人,青衣翩翩,似乎飘然而去,叶家死士不得主人命令,也不知该不该阻拦。
眼见萧墨就要和死士擦身而过,不知多少双眼睛死死盯着他的背影,敢怒不敢言,今日船上都是苏州城首屈一指的公子哥儿,平日横行无忌,今天被一个其貌不扬的穷书生挑翻在水里,若是再放任他离开,这口气无论如何也是咽不下的。
只是迫于萧墨青衣横江的绝代风华,竟然没有一人敢出声阻拦,萧墨与死士擦身而过,不知为何,刀口舔血半辈子,在死人堆里打滚的剑客竟然有一种莫名的轻松,按着长剑的手也松了下来。
忽然,那青色的身影突然停住,所有人刚放下的一颗心刹那间又被绷紧,那几个纨绔子弟更是惊得一阵哆嗦,也不知是冷的还是吓的。
青衫少年缓缓回身,粲然一笑,如春风拂过、骄阳普照,让人的心也跟着明媚起来,不过他接下来的一句话却让叶凌霜怒不可遏,“昔日剑圣青衫仗剑,潇洒无双,后辈剑客都以青衫长剑为荣,只是这一身装束为娼狗所配,未免有损剑圣威名,劝你还是尽早脱了,免得丢人现眼!”
“小杂种,你欺人太甚,饶你一条狗命尚不知足,偏生要寻死,我便成全你。给本少拿下他,剁成肉酱扔江里喂鱼!”叶凌霜大袖一挥,戟指萧墨,一身凌厉杀气蒸腾,手中所握长剑铮铮而鸣。
那蓝衫剑客身形闪动,寒光掠起,如长虹贯日,直直朝萧墨背心刺去,死士头领叫做邹云明,本是江湖小有名气的剑客,为求上乘剑法委身叶家为奴,已然七年,叶家天下剑宗,搜罗天下剑法,便是扔出一本末流剑谱,也可引得江湖哄抢,邹云明以身为质,得叶家器重,剑法精进非寻常剑术高手可比。
这一剑递出,煌煌如灼日当空,皎皎如皓月出山,隔着三四尺也可感受到那凌厉剑意。
萧墨脚步不疾不徐,青衫飘扬,儒雅无双,背后一剑递来,仿佛毫不知情,叶凌霜等人心中暗喜,本以为这穷酸书生是个狠角色,没想到也是个银样镴枪头,那些冷的瑟瑟发抖的纨绔子弟差点没欢喜着叫出声来。
旁人不知,邹云明心中却是翻江倒海,这一剑汇集了毕生所学,可谓是此生最强一剑,但是眼前那身青衫之外却像是笼罩了一层薄雾,无论如何也破不开,那近在咫尺到距离,他用尽了全身的力气也刺不过去。
“十年磨一剑,霜刃未曾试。今日把示君,谁有不平事?”一声轻吟,若黄钟大吕,若高山流水,若层云出岫,若百鸟争鸣,每个字出口,都像是有万钧之力迎面而来,如湍急江水,一叠一叠,绵延不绝。
最后一个字落入邹云明耳中,那身经百战的叶家死士只觉眼前一花,那青衫书生仿佛一步踏入浓雾弥散的十万大山,依稀在眼前,却有穷尽一生而不可触及的渺远。
“叮!”
一声脆响,将心潮澎湃的剑客拉回现实,一股大力迎面而来,竟然将他推得退后三四步,本是春寒料峭时节,他的额头上却虚汗淋漓,口中大口喘气,定睛一看,那青衫书生分明在自己眼前四五步而已啊!
“你到底是谁?用了什么妖法!”邹云明心中大怒,身为剑客,他不怕失败,甚至不怕死亡,但是他无法容忍对手肆意凌辱他视之若生命的剑。
萧墨没有回头,那一身朴素的青衫更衬得那颀长笔挺的背影风骨铮铮,桀骜不驯,“你是认为我在羞辱你?其实真正羞辱你的,不过是你自己罢了!放眼江湖数百年,哪一个剑客不是仗剑而歌,快意恩仇,可从未听过寄人篱下、为人鹰犬而将剑术臻至化境。剑者,直也,剑客,当如这三尺青锋,秉天地浩然气,生而为人,若失了气节风骨,弯了脊梁,如此活着,与蒙昧未开的牲畜何异?”
邹云明满脸愧疚,的确,这几年自己已经奴性深重,早已忘了自己的初心,十年磨剑,却成了叶家铲除异己的一条狗。
“多谢前辈指点迷津,后生末学受教,日后定当秉持正道良心,不负剑客风骨。”邹云明抱拳拱手,执以晚辈之礼,这倒惊得一众人合不拢嘴,方才他们隔得远,只见到邹云明一剑刺出,明明近在眼前,却没沾到萧墨的半片衣衫,反而莫名其妙后退了几步,大为讶异,江风凛凛,他们没听见二人的对话。
“你年长我许多,‘前辈’一词自是当不得,不过你既然叫了,我自然也得做出点‘前辈’的样子。你方才那一剑是叶家斩龙十二式中的最后一式‘龙腾万里’,这套剑法说不得精妙绝伦,但练到炉火纯青也可成为一方开宗立派的巨擘,顾名思义,踏浪而行,飞剑斩龙,自然是要有一往无前的大决心大气魄,剑锋所指,管他面前是神仙佛陀,我自一剑斩之!”
萧墨终于转过身来,那张平平无奇的脸上带着点点笑意,眸子深邃,似乎能望穿宇宙洪荒,邹云明不敢看那双眼睛、那张脸,默默垂下了头。
“借你手中剑,斩一回恶蛟。”一伸手,接过了邹云明手中长剑斜握在手中,缓缓朝着叶凌霜走过去,不管是叶家死士还是一众世家公子,都惊得魂飞天外,这书生是想在叶家地头上杀叶家嫡子?
叶家死士毕竟训练有素,虽然没了头领,但是依旧井然有序围拢到叶凌霜三人身前,将三人死死护住。
“邹云明,背叛叶家的下场你都忘了是不是,你不过是叶家一条狗,赏你一口饭吃尚不知感恩戴德,反倒对外人摇尾乞怜,漫说你一个猪狗不如的死士,便是多少名扬江湖的高手想要叛离叶家,谁又得了个好下场?”叶凌霜见邹云明已有投敌之意,出声喝骂,邹云明一脸羞赧,为剑客不能坚守气节风骨,为死士不能尽忠职守,实在愧对天下。
不等邹云明说话,萧墨一双深邃的眸子变得冷厉起来,手中的长剑缓缓举起,直指叶凌霜,一字一顿的说道:“在下不才,有一剑,请叶家众剑侠指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