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家敏一手抱着孩子,一手用一个搪瓷杯子,装入米和水,埋进炭火里,给自己做晚饭。她想煮个青菜汤,才发现从鹤庆带来的青菜吃完了。只好等着罗蜀农从食堂端点菜回来下饭。
孩子快一岁了,兽医站才在单位院子里自建了两排土坯房,分给了罗蜀龙一间宿舍。罗蜀龙有资格在单位食堂开伙,马家敏做为家属,在食堂吃饭要交两倍的伙食费,她舍不得。
搪瓷杯子往外冒热气,马家敏欣开盖子看了一眼,将浓稠的米汤倒进小碗里。
单位食堂每个月有两天是吃肉的。罗蜀龙端着红烧肉从食堂回来的时候,马家敏正给罗振雄喂米汤。邻居同情地道:“你媳妇身子弱,奶水不够。多让她吃点肉。”
罗蜀龙一脸赞同:“那当然,那当然。”
红烧肉的香味飘荡在空气中。罗蜀龙关上房门,生怕马家敏跟他争食一样,开始狼吞虎咽。马家敏维护着卑微的自尊心,更期待被丈夫疼爱,故意端起白米饭,将半生不熟的饭粒送进嘴里。她等着丈夫叫她去吃肉,盼望丈夫把肉分到她的碗里。她是个哺乳的母亲,以为罗蜀农哪怕是碍于情面,也会跟她分享难得的红烧肉。
做惯了地主少爷的罗蜀龙却是心安理得,风卷残云一般,把一碗肉全部送进了自己肚子。他满足地打了个饱嗝,将剩下的米饭倒肉汤里,拌着肉汤吃完了,再将碗底舔了个干净。
马家敏生生地把眼泪咽进了肚子里。马德标疯掉后,夫妻俩经常为钱吵架。马家敏恨不得能把自己卖掉,让马德标有钱治病。罗蜀龙早就受够了马阿腊一家沾到他的光。寄人篱下,低人一等,马家敏再是要强,又有何法?
夜里,马家敏失眠。黑暗中总有一团黑影向她压来,袭击她,窒息她。脑海里浮现出来的是马阿腊一身破衣烂裳,是马家仪姐妹俩背着书包的身影……
振雄又尖声哭叫起来,他吮不到奶水,把奶头吐出来,哭得撕心裂肺。马家敏只好推醒梦乡里的罗蜀龙:“振雄这两天哭得很厉害,吃不到奶,这样下去会饿死他的。”
罗蜀龙困得睁不开眼,烦躁道:“连觉都睡不好。早知道这么麻烦,就不要他了。”
马家敏气得眼泪直流:“不要了扔出去吧。你洗过一片尿布,还是喂过一口水?腾不出手时让你帮忙抱一下,你还怕尿在你身上。”
罗蜀龙赌气地转身留下一个背影:“你把他扔出去吧。”
马家敏的神经崩得剧痛,痛得失去知觉,她拉开房门就跑了出去。外面一片漆黑,她高一脚低一脚地往前了几步,被冷风一吹,稍稍冷静下来。她期待着罗蜀农追出来找她,可身后半点动静也没有。罗蜀龙躺在温暖的被窝里,哪里舍得离开?
这就是那个在火辣辣的情书里要“同甘苦,共患难”的男人?那个“你中有我,我中有你”要厮守永远的男人?马家敏强烈地感觉到自己上当受骗了,这个男人除了自己谁也不爱。可是,男人却是她的感情依托。情书描述的生活是那么光明美好,让她向往的心无法自拔。如果没有这个男人,她阴暗的的生活就不曾放射过光芒,她忧郁的心就不会有过悸动和向往。
在黑暗中熬到天亮,冻得索索发抖的马家敏抵不过对儿子的思念,返回家去。拉开房门,马家敏愣住了。
屋里好多人。可怜的罗振雄安静地躺在那里,脸色像是抹了腊。罗蜀龙沉痛地低着头,唉声叹气。局长看看马家敏,叹息道:“你们两个节哀顺便吧。好在你们年轻……”
马家敏一个踉跄,重重地跌倒在后墙上。李秀珍急忙扶住她:“家敏,你冷静点。”
马家敏用手指着罗蜀龙,嘴唇直哆嗦:“是不是你给掐死的?”
大家都觉得马家敏是受刺激过深。罗蜀龙无辜地抬起头来:“你瞎说什么呢?”
马家敏发出一声惨烈的嚎叫,双手抓着自己的头发直撞墙。
之后很长时间,马家敏总是守在罗振雄小小的坟堆跟前,不停地说话:“振雄,是阿妈不好,阿妈不应该跑出去,应该把你送医院去。是不是你哭哑了,他还在睡觉呀?是不是你都已经断气了,他也没看你一眼……”
罗蜀龙经常要跑到坟地里,把马家敏寻回家。怎么劝马家敏,都无用。马家敏内心那种家族传承的、与生俱来的难舍难分的亲情,让罗蜀龙理解不了。在他看来,人死如灯灭,就像一件丢失的物件,找不回来也就算了。别说死人,活人又怎样?母亲苏氏还不是舍得丢下他们年幼的兄弟五个,去改嫁他人。
再一次把马家敏寻回家来,再一次争吵,马家敏再一次失踪。
整个畜牧局的人都在帮忙寻找马家敏。半夜里,火光映红半边天,呼唤马家敏的喊声此起彼伏。
折腾到后半夜,河里沟里都没放过地搜了个遍,马家敏踪影全无。与她一起读了三年高中的李秀珍突发奇想:“记得那年马家敏闹失踪,是在学校门背后找到她的。”
罗蜀龙不相信,但返回家中后,还是忍不住往门后面看了一眼。火光照射下,只见马家敏瘦小的身子缩在门背后,惊恐地用手挡住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