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悲情炼狱》 第四章 走投无路（四）

    藏区招工的考试结果公布出来，马家敏榜上有名。通过了考试，意味着可以成为国家干部，可以领工资吃皇粮了。马家敏被安排到一个德钦县一个叫燕门的偏远山沟里。公路只通到德钦县城，然后要沿着澜沧江走三天的陡坡山路。这条险路上，无数人失足坠江，尸骨无存。

    但是，还需要当地革委会出具政治立场证明材料，马家敏才能去报到上班。

    马家敏硬着头皮走进了革委会的办公室。

    革委会主任一见她，就招手叫道：“你过来。你还有什么要检举揭发的？”

    马家敏小心翼翼地：“主任，我家三代贫农，我跟罗蜀龙结婚的时候，是受了欺骗的，他隐瞒了地主成份。我要是知道他的情况，就不能跟他结婚。”

    革委会主任沉下脸来：“还说这些个没用的。我们相信你是无产阶级阵营里的一员，才给你立功受奖的机会。你要是不珍惜这机会，小心我们把你也抓起来。”

    “可是他平日里什么坏事也没做。真的。”马家敏急得眼泪都流了出来，不知道要怎么对付才好。

    “装得挺老实是吧那他睡着以后,在梦里说了些什么”

    马德标往嘴里塞大便的模样浮现在眼前，马家敏的眼泪一下子涌了出来，激动地抬高了声音：“我从来没听他说过梦话，他说梦话的时候，我也睡着了，怎么会听得见？是谁半夜里不睡觉，去听别人说梦话的……”

    革委会主任猛地起身，厉声喝道：“你要跟无产阶级专政顽抗到底吗？”

    旁人凑到主任耳边低语。主任“哦”一声，情绪平和下来，对马家敏摆摆手：“这样呀，你是个疯子，我不跟你计较。”

    马家敏被戳中心头的痛点，情绪更加失控：“谁是疯子？我是疯子能读得进去书？能高中毕业？能考上工作队？”

    革委会主任烦了：“别来这里吵架，我们忙着呢。再吵把你抓起来。”

    马家敏这才想起自己来这里的目的：“你们给我开个证明，我家是三代贫农。你们看，这是鹤庆大队给我开的证明，我是贫农。我跟罗蜀农结婚是被骗的，我不知道他的家庭成分是地主。再说了，他是上门入赘的是，不应该把他的家庭成分扣到我头上。现在我是在丽江被招工，德钦那边要丽江的证明。”

    革委会主任不依不饶：“你的丈夫是地主成分不假吧？叫你检举揭发他的问题，你从来不配合。现在又来要贫下中农的证明，你先想想，你的思想上，跟地富反有没有划清界线？就算你结婚是被欺骗的，叫你揭发检举，你又没有揭发出什么有用的东西。我们要用事实来证明你的思想。要看你的表现，要证明你从思想上跟地富反划清了界线……”

    马家敏的失眠更严重了，整宿无法入睡。想到罗蜀龙的好吃懒做和极度自私，她恨得咬牙切齿。但是，那些炽热的情书，那些狂热的浓情蜜意，却是她心灵的甘露。这世间除了罗蜀龙，没有第二个男人爱过她，需要过她。

    几天后，丽江县革委会招开批斗“地富反”的大会。台上几十个地主富农弯腰鞠躬，台下几百个贫下中农精神振奋。

    这种场合，罗蜀龙躲都躲不及，却被马家敏拉到了现场。他无奈至极：“你到底要干什么呀”

    马家敏咬牙切齿：“我没办法，我需要革委会给我开证明。”

    罗蜀龙低三下四地央求：“哎哟喂，德钦那是藏族人生活的地方，吃的是糌粑，喝的是酥油茶，海拔高，空气稀薄，天气冷得要命。环境那么艰苦，你不要去了，工作可以慢慢找。”

    马家敏恨道：“我去德钦好歹是国家干部，在丽江，连个临时工都找不着。你就是想让我永远当牛做马地伺候你，想让我天天看着你的脸色过日子？别再痴心妄想了。”

    罗蜀龙捂着胸口痛苦地低语道：“哎哟喂……你要是去了德钦，我的日子怎么过呀？我在这里孤苦伶仃的……”

    贫下中农们一个个上台，揭发地富反们的罪恶。轮到马家敏，上台结结巴巴地说道：“我，我要揭发罗蜀龙，他这个人又懒又馋又自私，好吃的好喝的，全都自己独占，我做月子，他都跟我抢红糖吃……”

    革委会主任提醒道：“说重点。”

    马家敏大声道：“他隐瞒了地主成分，骗我跟他结了婚。地主就是自私，我生了个儿子，他没抱过一次。让他抱一下，他说怕尿到他身上。我可怜的儿子呀，你死得好惨呀，你快死的时候，你爸爸只是嫌你哭声吵到他睡觉了，看都没看你一眼呀。儿子，妈妈对不起你，妈妈没本事，妈妈要是自己挣工资，自己有钱，早就送你进医院了，你也就不会死了。我可怜的儿子……”

    马家敏越说越激动，语不成调，泣不成声。

    革委会主任算是彻底死了心，无奈地吩咐道:“给她开个证明，家庭成分写贫农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