丽江到鹤庆五十多公里的路，马家敏背着筐，恨不得能够跑回去。她舍不得花钱买车票，买了一些家里用得着的东西独自背着。她要把自己参加工作的喜事，赶紧告诉家里。
罗蜀龙奢侈的自行车早就卖掉了，只能跟在马家敏后面紧追慢赶。他空着两手，捂着胸口，走两步，停下来大喘气，叫上几声“哎哟喂。”两个人一路上走走停停，回到家中，天已经擦黑了。
一家子早已被马德标折腾得够呛，见到马家敏，仿佛压抑已久终于喘上气，赶紧给马家敏夫妻做饭吃。
马家敏从背筐里拿出两件毛衣：“阿妈，这是我织的。一件给你,一件给德标。”
马阿腊的心又沉到了黑暗之中:“德标不会穿的。他都不知道冷热了，他躲在猪圈上面,就是不肯下来。有两回半夜睡着了从上面滚下来,跌在猪圈里,跟猪一起睡。睡醒了,立马就窜上去。”
马阿腊的语气平淡、自然，不带任何感情的色彩。经多了风雨，眼泪不算什么；痛到了麻木，心如火焚也声色不露。
马家敏来到猪圈下面，唤道：“德标，德标，你冷么？三姐给你带毛衣来了，你穿上看看好吗？”
鸦雀无声。马家敏又唤了几声，回头问母亲：“他不会有事吧？”
“他藏得可严实了，有时候躲在草堆里面，从早到晚，动都不动一下，从来不吱声。”马家仪伤感不已。
马家敏不顾阻拦，架上梯子非要上去看看。只见马德标俯卧在草堆深处，睡得正香。想必整个白天都在躲避敌人，夜晚才是唯一放松的时间。他衣着褛烂，长发遮面，瘦骨嶙峋。马家敏鼻子一酸，摸了摸他干柴一样的手，只觉冰凉。马家敏让母亲将毛衣递上来，试图让他穿上。
马德标猛一下惊醒了，惊恐地瞪大了眼睛，紧接着，他“嗷”地一声惊叫，弹跳起来，三两下就窜到草堆边缘。若不是有一根粗大的麻绳束在他腰上，他早就跳楼逃窜了。
马家敏柔声唤道：“德标，你别怕，我是三姐。”
马德标什么也听不见似的，惊恐万状，摆出一副防御的姿势。
马家仪赶紧叫道：“三姐，你快点下来，小心他伤到你。他现在什么都不知道，谁也不认得。有时候，没人在跟前他还吃便呢。”
马家敏只好含着泪水，顺梯子爬下来。马家仪赶紧把梯子收起来，生怕马德标乱跑。
罗蜀龙把马家敏在参加工作的事情说了，愁眉苦脸地诉着苦：“我怎么劝，她也不听，藏区那种蛮荒的地方，山高路远，以后一年只有一次探亲假。我可没有把她调到丽江的本事，我自己都是泥菩萨过河。夫妻这样两地分居怎么行呀”
马阿腊伤感万分：“家敏,你真的要去吗？在丽江找个临时工作不行吗？你去那么远，阿妈想你，见都见不着呀。”
马家敏忍住离别之痛，做出满不在乎的样子:“阿妈,我到那边工作，以后就是国家干部身份了。以后我就有本事让你过上好日子了。家淑家仪两个，也就可以好好读书了。”
马阿腊劝道：“还是不要去了，你一个人到那边孤苦伶仃的，阿妈是怕你遭罪呀。”
马家敏眼泪涌了出来，又强忍回去，恨恨地看了罗蜀农一眼：“我不去,谁来养活这一家大小？”
罗蜀龙无奈了：“你要去的话，我可不送你。那梭坡山路全是碎石，山上还不停地往下滚大石头，一不留神，就把命给送了。”
马家敏倔强道：“不必你送。我会跟着马帮走。”
罗蜀龙吓唬道：“马帮在那种险坡路上走习惯了。你没走过，万一掉进江里，可就没命了。”
“我要是掉进江里死掉了，还省得你来收尸。”马家敏怨怒交加。
“我的家敏，就是这样有自己的主意呀，谁拦也拦住。”马阿腊本已经无泪，却禁不起骨肉离别，抽泣起来。
夜里，马家敏跟母亲睡在一起。马阿腊又劝道：“家敏呀，当初是不知道罗蜀龙的地主成分，可我已经告诉你了，这不是个过日子的人，你非不听。现在，你又把自己给整到藏区去了。人敌不过命，好歹这个男人是跟你过日子的，你就不要像外人那样对付他了。罗蜀龙说，你到斗争大会上去批斗他，家敏，这可伤了夫妻情分了。今天你占了上风，伤了他，明天他上了上风，下起手来不会留情。何况他本身就是个没良心的。”
马家敏哽咽道：“我不去检举揭发，我就参加不了工作。阿妈你都看在眼里，我连一块肉都别想吃到他的，更别提给德标治病了。想占我的上风，这辈子，他没戏了。”
“阿妈说的话，觉得有理，你听两句。你不听，阿妈也没辙。”
“阿妈，别为我担心了。我去德钦以后，会经常给你们写信。放心吧，我会照顾好自己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