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天很快就到了。
天还没有亮,罗蜀龙叫醒了马晓莹:“赶紧上学去。”
马晓莹精神高度紧张,猛地从床上坐起,还没睁开眼,便本能地抓起衣服往身上套。
一间不到十平米的小屋子里,挤着两张窄窄的木板床。马晓莹睡在靠门边的小床上。不知道是被褥单薄还是夜里踹开了被子,睡了一宿,脚还是冰凉的。马晓莹摸索了半天,没有找到袜子。把脚伸进小姨做的布鞋里,脚指头被挤得生疼。布鞋的前端早被顶出了一个破洞。上学要走两三公里的路,马晓莹穿上这双唯一的布鞋,脚指头顶出来露在鞋个面,走几步就脚就挤得钻心地疼。她在床底下摸索了几下,摸到一双塑料凉鞋,如获至宝。她的一双脚,早已经皲裂得像树皮一样,粗糙暗黑。
门外寒风凛冽,马晓莹衣着单薄,光脚穿着一双塑料凉鞋,冻得直哆嗦。她回头看了看睡梦中的爸爸,轻轻带上门走了出去。平常,她都是深一脚浅一脚地独自一个走在黑暗中。由于害怕黑暗中藏着妖魔鬼怪,她还颤着声音唱歌给自己壮胆。但今天她有伴了,楼上的同学平常都是被妈妈骑着单车送到学校去,今天她妈妈有事,叫马晓莹跟她一起走。
马晓莹来到同学家门口,低头看了看自己脚上的凉鞋,没好意思进屋。同学的妈妈正在给孩子做早点。血肠煎在油锅里滋滋作响,香气弥漫。同学的妈妈问马晓莹要不要吃,饥肠辘辘的马晓莹暗中咽下口水,赶紧摇头。在丽江读书半年多了,马晓莹从来就没有吃过早点。罗蜀龙威风凛凛,下起手来从不留情,马晓莹根本不敢接别人的东西。
同学母亲的关爱和温馨让马晓莹打心眼里羡慕又自卑。她害羞地往后缩了缩,将塑料凉鞋藏进黑暗之中。脚冻得麻木,马晓莹只盼着早点上路,走着路,脚就不麻木了。
好不容易盼到中午,终于在学校吃上了一个馒头,喝上一碗青菜汤。马晓莹吃着饭,想念着外婆,眼泪“叭嗒叭嗒”掉进了汤碗里。前几天马家淑的姑爷周俊武来丽江给马阿腊抓药,马晓莹撵路想跟着他回鹤庆,被罗蜀龙一顿好揍。
学校位于半山坡上,山坡下面就是客运站。每次上学经过客运站,马晓莹都会进站去看看,盼着外婆或者小姨妈突然出现,会来看她。她也看到了丽江到鹤庆的票价是一块两毛钱。只要到了鹤庆城里,马晓莹就认识路,她可以自己走完通向外婆的家的五公里路程。
可是,马晓莹没有钱。她好几次偷到了爸爸的钱包。有时是钱包里根本没有钱,有时是钱包里只有十元大票,马晓莹不敢下手。
放学时,同学的妈妈早早地候在学校门口,用自行车带着同学走了。马晓莹左盼右顾,幻想着小姨妈也来到了丽江,只在学校门口等着她。罗蜀龙是从来不会来接送她上学的。马晓莹只好光脚穿着塑料凉鞋,踩在马路路面的薄冰上,小心翼翼地不让自己滑倒。她突然盼着脚上的凉鞋也坏得不能穿上,凉鞋坏了,爸爸就应该会她买一双不挤脚的鞋了吧?
马晓莹恨恨地把凉鞋的底折弯了,想把凉鞋拧成两半。但凉鞋似乎不是那么容易折断。于是她用一块尖利的石头,又是砸又是切,终于在凉鞋上弄出一些伤痕。凉鞋弄坏了,穿在脚上更不好走路了。马晓莹只好小心不让自己摔倒,慢慢往前挪动。
走到半路,天空中乌云密布。玉龙雪山刮过来的雪风像刀子一样剌骨。丽江坝子里虽然不下雪,但冬天落下来的雨水,能冻死人。远远地已经可以看到兽医站的房子了,马晓莹想跑两步,赶在雨落下来之前进屋,可是脚上的凉鞋被弄坏了,想跑也跑不快。
突然间,罗蜀龙骑着自行车出现在马晓莹身后,把自行车蹬得飞快。远远地看到马晓莹,就怒声骂道:“你磨磨蹭蹭的,这会儿还没到家?”
马晓莹的心头涌起一阵激动。她以为爸爸会把她抱上自行车,那就可以赶在下雨之前进屋了。可是罗蜀龙丝毫没有减速的意思,飞快地蹬着自行车,擦着马晓莹呼啸而过。雨点稀稀拉拉地落了下来,伴着一声雷响,显然接下来就是暴风骤雨。马晓莹害怕了,也追在后面尽快地跑步。罗蜀龙的身影消失在兽医站大门之后,泼盆大雨像刀子一样,冰凉刺骨地浇在马晓莹身上,瞬间把她淋得浑身透湿,冻得她浑身发抖。在雨中,马晓莹根本睁不开眼,只能勉强辨别着方向,走向兽医站。进屋的时候,马晓莹整个人像是从水里捞出来的一样,害怕身上流下来的水弄湿了屋里面,马晓莹不敢轻易进门,确定爸爸的脸色不是那阴沉,没有挨揍的风险,才敢进屋去换上干衣服。
晚饭在兽医站的食堂里吃。罗蜀龙觉得一次打两个人的饭菜,份量不足,因此与马晓莹分开打饭。食堂的饭永远是一勺米饭搭一个馒头。马晓莹端着饭菜,鼻涕直流,喷嚏不断。她好怀念外婆家的白米饭,因为手里的白米饭不归她吃。罗蜀龙说他吃馒头就胃疼,所以两份饭菜端进屋里,米饭全进了罗蜀龙的肚子,马晓莹吃到的永远只是馒头。
黑暗中,马晓莹使劲睁大眼睛,不让自己合眼。她等着罗蜀龙的呼噜声。眼前有着许许多多的黑网,一层又一层地向她袭来,缠绕着她,窒息着她,让她害怕极了,但她绝对不能闭眼。
终于,盼来了罗蜀龙的呼噜声声,马晓莹战战兢兢地将手伸进罗蜀龙的枕头下面,轻轻地掏出了爸爸的钱包,她拿出了一块两毛钱,又把钱包放了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