独自前往紫薇碧玉宫的姽婳一路上颇为担心姐妹们把自己打扮得有点过了头,似乎太过“花枝招展”了点,以至于叫她不知该如何见人,真叫她哭笑不得,不禁暗自思忖:这种时候竟然还关心这种小事,真是怪乎哀哉!
可是,紫薇碧玉宫毕竟还是到了,既然到了就不得不硬着头皮进去,也不知那巽风舞娘会如何看她。
特意打扮过的痕迹如此明显,这不是来示威的又还会是什么?她是一个如此不喜抛头露脸,不喜与人争是非,不喜争强好胜之人,这番做作怎能不叫她无所适从?
紫薇碧玉宫上上下下显然早已在等着她来了,因为她未曾开口说一句话,就有人上前为她领路,她只低垂着头在后面紧紧跟随,一路上都没有抬起头来瞧一瞧到了哪里,又要去往何处。
只见那领路的侍女带她转过了有三四个转弯的长长回廊,又绕过天井花坛,溪水小桥,又自攀爬上了一座小山丘陵,方自来到主殿门口。
这一段路她本是熟悉的,因为以前她常常奉命来送花,可是现在走来,却是完全不同的心境。
今日之紫薇碧玉宫仿佛较之平日却要更奇伟壮阔,紫气弥漫的楼屿景致,似也要比平日精美、华丽得多。
传闻巽风舞娘本是个事事都追求完美,格调高雅,又什么都要最好的美丽女子,这大概是因为她自己本身就是个世间完美的尤物,因而也只有最好的东西才能配得上她。
无论对什么都要求这么高的巽风舞娘又怎么会把姽婳放在眼里?可是,当事实推翻了她的认知,当孤尽选择了姽婳,而不是她的时候,她就只能用一种全新的眼光重新看待姽婳了。
可是,当姽婳站在了她的面前,她上上下下,前前后后,左左右右,无论怎么看,却也看不出姽婳身上究竟有什么特别的,与众不同的地方。
姽婳依旧低垂着头瞧着自己的足尖,仿佛那里生出了一朵花来,怎么瞧也瞧不够一样,因此她自然没有去瞧巽风舞娘,也瞧不见殿中的情形。
巽风舞娘还未开口说一句话,一个别的声音却先响了起来,这声音里充满了讥诮,令姽婳尾实惊了一下,因为她从未想到这里竟然还有个男子。
“就是她么?我还以为是多么与众不同的,揭开庐山真面,也不过尔尔。”
这男子的声音姽婳自然从未听过,他说话的语调漫不经心,又似把什么都不放在眼里,傲慢自我,冰冷无情。
巽风舞娘道:“连你都如此说,看来也不是我一人觉着纳闷了。”
男子语气里讥嘲之意更甚了:“长得非但普通,而且打扮得更加庸脂俗粉,我真没瞧见有什么令我为之惊叹的地方。”
“是么?当初我与她也只不过有一面之缘,那时却与今日有些不同,我也想不起来有什么具体的不同,大约当日却是因为是孤尽的情之所钟,才令人觉得与众不同。”
男子失望地叹了口气。
巽风舞娘问:“你很失望?”
男子却道:“我有什么可失望的?”
“那你为何叹气?”
“叹气是因为……”男子似是犹豫着不知道该不该说出来。
姽婳却依旧深埋着头,不是她不敢抬起头来看一眼,而是因为巽风舞娘和男子完全不把她当回事,竟然一点也不顾及她的感受在她面前如此评头论足,难不成他们以为她又聋又哑吗?
如此伤人自尊的言行就连姽婳都似乎已不能再忍得下去。
可是他们非但毫无察觉,而且就像是故意为之,说得更起劲也更无所顾忌了。
熏风舞娘迫不及待地问:“因为什么?今日你怎的变得如此吞吞吐吐?真要急死我了。”
男子道:“我若是说出来,你可千万别认为我是在故意说孤尽的坏话。”
熏风舞娘的语气更加好奇了:“哦?这与孤尽又有什么关系?”
“关系当然很大,我若是失望,却也是对孤尽失望,原来他是什么货色都看得上的。”
男子说完兀自笑出了声,哪怕不去看他现在的表情,姽婳都能想象此人的嘴脸如何丑恶。
因而她终于忍不住要抬起头来看看这是一个怎么样的人,她看到了,白衣胜雪,丰神俊朗,一表人才。
可是在姽婳的眼中,他就算拥有多么非凡的魅力,也是个无比丑陋的人,心丑人无论长得多好看都还不如一个真正的丑人来得好看。
“你的意思是说孤尽连这种货色都看上了,却未看上我,如此说来我竟连你口中的这种货色都不如?”巽风舞娘却是立刻反唇相讥道。
这男子自是未料到巽风舞娘会这么想,连忙低三下四满含歉意地道:“我的姑奶奶,你可是天姿绝色,怎能与之比较,孤尽没看上你,那是他没眼光。”
“他没眼光,我却对他如此着迷,你说是不是我也没眼光?”
男子急得快要跳脚,只好百般献媚,向巽风舞娘讨饶:“我就知道一说孤尽的不是,你就非钻一钻牛角尖不可,都是我的不好,我说错话了,还不行吗?你就大人有大量,绕我这一回吧。”
姽婳现在才知道,这男子并非目中无人,眼高于顶,他的眼中至少还有巽风舞娘,而且也只有巽风舞娘。
而巽风舞娘呢?她的眼中是不是只有孤尽?如若只有孤尽却与这白衣人又是什么关系?
巽风舞娘终于展颜一笑道:“算你识相,好吧,我就饶你这一回,可是下不为例。”
白衣人松了口气:“知道知道,除却巫山不是云,凤非梧桐不栖,我算是死在你手里了。”
巽风舞娘掩嘴娇笑:“这是你的福气,别的人我连瞧都不会去瞧一眼,可是我却由得你在我宫中来去自如,这待遇难道还不好吗?”
白衣人骄傲中却还是不无惋惜,喃喃自语:“却是除了孤尽以外。”
巽风舞娘问:“你说什么?”
白衣人却再也不敢对她提孤尽,只好信口拈来:“我是说除了我之外,那炎离炎昭、艮不痴和十三郎难道没有常常来巴结于你吗?炎离平日里虽是一个老头子的模样,炎昭又是个小顽童,可是他们的本来面目却是风华月貌的淑人君子。艮不痴表面上虽很色,实际上内心却像个纯情的少女,若是认定了一份感情,恐怕就会心若磐石,矢志不移。十三郎更不用说了,听说他几乎每隔一段时间就会遣人送来补益身子的珍稀药材,而且都是历经千辛万苦为你寻来精心炼制而成的。你说你有这么多为你颠倒痴迷的人相伴,哪里还有空惦记我的好处?”
一席话下来,巽风舞娘面红耳赤,竟不知道如何抨击回去,只气得语无伦次:“好啊,你个冰坎王,竟……竟敢消遣起我来了,看我怎么绕你!”
冰坎王见巽风舞娘的纤纤玉手就要向他招呼而来,却反而越加得寸进尺起来了:“你何必绕我,我这是为你吃醋,你就打死我吧,能死在你手上也就心满意足了。”
巽风舞娘嬉笑怒骂:“瞧你这德行,既然你这么说,我就成全你……”
他们环绕着大殿追逐打闹,如入无人之境,全然忘了还有一个活生生的人立在那里已经半天。
姽婳的心中是何滋味,没有人说得清楚。也许巽风舞娘和冰坎王是把她当做了侍女丫鬟,完全没有放在心上,因此才毫不收敛言行,谈笑自如。
她竟是在他们眼中如此微不足道的存在,他们是他们,而她是她,却是完全属于两个世界的人。
那么孤尽呢?他也是与巽风舞娘同一世界的贤身贵体,怎会真正看得到她,在意她的感受?
过往的一切此时此刻看来竟然只不过是一层淡淡的烟云,不留痕迹地散得一干二净,却只有心上的痛楚还是真真切切的,以及还有那叫人不堪忍受的羞耻。
姽婳已不能支撑,她只想逃离,永远也不要再见到巽风舞娘,更不要再见到孤尽。
就让她随风消失,就像从来也没有来过一样,但愿能叫孤尽完全把她忘记才好。
她转身,不顾一切地飞奔出去,但她的人还未到门口,身后却传来巽风舞娘的厉喝声:“站住!紫薇碧玉宫也是你想来就来,想走就走的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