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国有座雪晗城,终年大雪纷飞。
姽婳也不知自己怎会来到这个地方,身后是漫天飞雪,一片银装素裹的世界,而面前则是一座空城。
水晶冰晶地面,锃亮,坚硬如铁,踏上去仿佛有森森冷气自足心升起。圆柱支撑着高高的穹顶,回荡空前绝响的寂寥。
然而这又是一座华丽盛大的城,处处都是那么的豪华精致,宏伟堂皇,光彩夺目,只叫人炫目不敢置信世界上竟会有这样的地方。
姽婳一边缓缓步入殿堂,一边已不禁看得呆了,一时连自己在哪里都忘在了脑后,只潜心贯注着眼前所见。
走着走着,她已不觉登上台阶,不觉来到了高台上,赫然发现自己的面前竟有一个水晶冰棺。
适才她未曾注意,只不过是被这座城华丽的装饰吸住了目光,而现在站在这个水晶冰棺面前,她又不禁讶然,这样的地方如何会有一个冰棺?
这若是一座坟墓,世界上又怎会有这样宏伟壮丽的坟墓,若埋葬着的是王侯将相,想必一定是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一代天骄。
这样的人古往今来又能有几个?难道躺在此处的正是其中之一?
姽婳已忍不住好奇探身向前,想要看一看冰棺中究竟是何方神圣。她不知怎么误入此处,就满心以为也许只不过是一个虚幻的梦,因此心中竟然忘了害怕。
可是就要看到冰棺内景的那一刻,到底还是不由自主打了个冷颤,一股寒意袭遍全身。
一座诡异的空城中放置着一个神秘的冰棺,无论冰棺中会有什么似乎都充满了可能性。
一具枯骨,一个鬼魂,甚至一个还未死去的活人……想到此处,姽婳忽然停顿,不敢再继续探首向前。她此刻才知道,这并不是她的幻想,也不是在梦里,她只感到手心已沁出冷汗,全身却已被彻骨冰寒冻僵。
她从未感到如此的冷,冰棺的至寒之气,殿堂里冰封千年的寒邪,正像魔鬼的魔抓将她整个包围。她忽然害怕得想要逃走,可是转身向门外,亦是不带一丝人情味的冰雪世界,她无法想象能逃去哪里。
可是,难道她再也不能离开这里了吗?难道她已经被囚困在这座空城里了吗?这座冰棺,难道正是为她自己而准备的吗?
一个声音忽然响起:“你想死,想要解脱,就会像我一样。”
姽婳的心跳仿佛就在瞬间停止,她从未想过这里还有人,只因为她凭直觉感到的那种死寂,就如同真正的坟墓一般。哪怕是此时,这个声音却也是毫无生气的,不像是从活人嘴里说出来的,就好像是来自于地狱幽冥的召唤。
可是,它却是一个真实存在着的声音,那么一定是从什么东西的嘴里发出来的。姽婳僵立不动,别说是回头,根本连呼吸都已不敢,她圆睁着双眼,只感到背后仿佛有一双眼睛正在盯着她,一双魑魅魍魉的鬼眼。
过了很久,姽婳才敢发出声音来,仿佛用尽了所有气力,鼓足勇气问道:“你说什么?你是谁?”
没有回音,难道刚才只不过是幻听?但过了片刻,那声音又自响起:“我是伶俜,是你的哥哥呀。”
姽婳的眼睛睁得更大,倒吸了一口凉气道:“伶俜?我的哥哥?”
那个声音平缓而不带丝毫温度,只是叫姽婳听了愈来愈毛骨悚然。
声音仿佛夹杂着一丝冷笑:“嗯,你是来救我的对吗?”
姽婳不由得脱口问道:“救你?”
声音道:“否则你怎会突然来看我,这已经有多久了?我只记得上回你来看我时,正好是我的死期,你眼睁睁看我死去,却似很开心。”
姽婳已经快要不能呼吸,惊恐地道:“你是疯子,恶魔,我根本就听不懂……”
声音截断道:“是啊,我是恶魔,你不也是吗?回头来看看我,你不正是来看我的吗?”
也不知为何,仿佛是受了什么驱使,姽婳竟真的不由自主缓缓转过身去,当她漆黑的眼眸触及他时,就如同外面的世界一样,缤纷的雪花满世界倾落。
这就是伶俜?一个坐在水晶冰棺里的冷目男子,一双眼睛仿佛带着倾世的冰寒,正充满杀机的斜睨着她。
她无法形容伶俜的面貌,只因为潜意识里有种声音告诉她,这个男子千变万化,又何止这一种面貌,也许眼前的样子也只不过是他其中的一张面具,而真实的他长什么样子却谁也不曾见过。
但只有那双眼睛一定不是骗人的,哪怕是恶魔,一定也有一双只属于自己的独特眼睛,它们虽然叫姽婳无比害怕,却也似曾相识,似乎真的在哪见过。
伶俜凝目看着她,缓缓自水晶冰馆里爬起,冷面冰霜,可眼里却仿佛燃烧着一团火焰。
“就是这双眼睛,漆黑,深不见底,你就是我的妹妹。”伶俜边说着,已从冰馆中爬了出来,缓缓向她走来。
姽婳不由自主倒退了几步,颤声道:“不,我不是你的妹妹,我是姽婳。”
伶俜仿佛扯动了嘴角的肌肉,冷冷笑道:“姽婳?妹妹你可真会玩,难道竟是演上了瘾,还想假扮下去吗?”
姽婳想拼命摇头,拼命否认,可是却又无奈自己的身体仿佛已不听自己的使唤,一点也不能动弹。
伶俜逼近了她,一双鬼眼正如两枚钉子钉在她的脸上,钉在她的眼睛里,闪烁着凌厉的光芒。
“娉婷,你终于来了。”
似叹息,似空茫,却又似深叙绸缪,竟令姽婳为之悸动。
“娉婷?你是在唤我?”
姽婳只觉得自己正在慢慢变得虚无,仿佛那个自我就要离她而去,消失殆尽,转而被其它的东西取而代之。
伶俜却在这时候忽然自那双凌厉的眼中落下泪来,这变化实在太突然,令姽婳猝不及防,惊惶失措。
“娉婷,救救我,救救我。”
“什……什么……”
伶俜的眼里有着乞怜之色,竟忽然跪倒在她面前对她苦苦哀求:“只有你才能让我活过来,救救我。”
姽婳吃吃地望着他,跪在她脚下的这个人虽然有着黑暗的阴鸷狷狂,却又说不出的惹人同情怜悯。
但姽婳恨他,就好像恨她内心的那个恶魔一样。
她死死咬着嘴唇,满眼已是怨毒之色,不再畏惧也没有一丝不忍,狠狠地道:“做梦,你以为我会救你吗?你以为我会让你活过来吗?不可能,永远都不可能!”
伶俜一刹那的错愕,眼泪在他的眼角迅速凝结干涸,已自蔓延成了永恒。转而,他虽依然在哀求,却一点都不再真实可信。
“求求你把我囚禁的灵魂带来给我,让我重获新生。”
姽婳自齿缝间一字字道:“没想到你会来求我,你这个恶魔也会有这么一天。”
姽婳从未想过自己竟也有这样残酷的一面,此时此刻只想残忍的践踏伶俜,让他感受到施加在她身上的痛苦,让他同样备受煎熬和折磨。
当伶俜试图伸出手来抓住她,她却一甩手用力拍开了他,只觉得充满嫌恶和痛恨。
伶俜望着这只被拍开的手,喃喃地道:“这只不过是一具空虚的躯壳,已被冰封在这雪晗城中一百年之久。
“没有人知道这一百年我是如何度过的,与自己的灵魂分离的漫长岁月,充满了苦痛与煎熬,寂寞和无助。
“没有人能理解这种感受,因为没有人失去自己的灵魂还能‘活’着,可是我不但依然‘活’着,而且还‘活’在水生火热之中,‘活’得生不如死。”
他突然又将一双泣血又极度悲痛的双目刺向姽婳,一百年的积怨似都已盛载在这一眼中。
姽婳看着他,突然感到没来由的恐惧,并非恐惧眼前这个人,而是恐惧她心中的那种感觉——她既不认得他,却为何好像对他很熟悉,不仅熟悉,还仿佛与他有着缱绻深情,血肉交缠,不可分离。
她矛盾,痛苦,混乱,已不知道拿伶俜怎么办,忽然她想到了什么,含混呓语:“我怎么会来这?我要回去,我要回去……”
伶俜竟不再理她,起身步下高台,又朝门口径直走去。
姽婳想要拦住他,一只手却只是无力地在空中抓着,惶恐不安地呼唤着伶俜:“等等,等等,你别走,你要去哪?放我回去……”
伶俜的身影已融入了外面白茫茫的冰雪世界,他再也没有回头看她一眼,只不过对她说道:“我们还会见面的,不用过多久,你就会再次见到我。娉婷,我知道你恨我,可你知道吗?我亦是恨你的,是你害得我求生不能求死不得,我们之间的恩怨已是到了做了结的时候了……”
姽婳不顾一切向着伶俜消失的地方奔去,可是到了外面,伶俜早已消失得无影无踪。她吃吃地望着眼前这片粉妆玉砌的世界,寂寞,孤独和害怕的感觉袭来,不知不觉就悄然落下泪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