朴简陋的小木屋内。一张陈旧的方桌摆在中间。桌上有半截檀香尚在燃烧,一本古卷刚刚翻到最后一页。
木桌旁坐着一个少年,而少年的旁边,却有一只体格健硕的似马似驴又似鹿的奇怪动物,它用自己树枝般的角,轻轻地蹭了蹭此时眉头紧锁的少年。
少年的眉头轻轻的松了下来,他转过头,看着它微微一笑道,焉余,不要闹,我还有最后一页就看完了。
让这奇怪动物如同听到懂人话一般,乖乖的偏了偏头,不再打扰少年看书。
桌上那半截檀香终于燃烧尽,此时的少年也已经读完了那最后一页古经。
只是明明已经读完了这最后一页,少年的眉头还是锁了起来。万物归宗,道为始源,可是,道又是什么呢?他读了万卷道综、千篇佛经,都说道法乃世间万物之起源,乃诸多道理之根本。可没有哪本书上说得清,就连,道家经典藏书《道源经》也未曾把天道到底是什么给说清楚道明白。
苏淮叹了一口气,这不知道是他第几次通读《道源经》了,也读过其他繁多书籍,却都是各言其理,杂乱无比,毫无结构,让人难以从这千百本古卷经书中窥探出道法真谛。
此时距离净缇告知他可以下山求法,已经有一个月之久了。下山去哪儿,京都么?听闻整个大陆的修行之人,都会往那里凑,那里有的荣华富贵,也有的是机会机遇。
对于这个从小生在偏远小村庄,六岁后就甚至都很少下山的少年来讲,独自远行去修行,这样的事情,他不是未曾想过,却没有想到这一天会来得如此突然。
所以,那天之后,苏淮没有立即动身,却继续安安静静地将自己今早采来的草药,一一洗干净后,走到庙门前那颗大树下,开始了今日的晨练。
将青阳道人让他学习的刀、剑、枪、棍几门武艺统统练习了一遍后,闭目、提气,苏淮对着那颗不知活了几千年的古树猛拍了一掌,树叶纷纷而落,洒落满地。
但那粗壮需要几人才能合抱的树干,却稳如泰山,纹丝不动。
“还差得很远。”耳边传来青阳道人冷冰冰的话语,“听说你准备你想要下山学习道法,我虽没有什么意见,但我希望你自己清楚,外面的世界可不是你在这山上,每日砍砍柴、读读书,踹两脚树可以比的。”
苏淮转身行了个礼却没有说话。结束了上午的练习,简单的准备好午时饭菜,吃过之后便回到自己的小屋,开始,又一遍,阅读,那些经书古卷,日复一日,直至一个月后的今日。
苏淮合上《道源经》,在焉余的脑袋上拍了拍,然后起身将书卷放回,床边的书架,又回到小桌旁,将桌上的香灰收拾干净,转身出门,开始准备今日的午餐。
昨日他与焉余一道去后山逮了两只兔子,两只老母鸡,又采摘了一些新鲜的野菜,和菌菇。中午准备做一道清炖兔子,一道盐焗鸡,一道青炒野菜,以及菌菇汤。
小师父净缇是僧人,不能吃腥荤,那兔子和鸡是他、大师父和焉余的菜。两人一鹿都喜肉,可大师父不喜辛辣,故这兔子和鸡得清炖清焗。
山上的饮食,十年如一日的清淡,但苏淮也是考虑到自己尚且年幼,还在长身体,这山上的饮食,虽清淡却丰盛,味道也挺不错,毕竟,这也是他练了十年之久的一门技艺……
正当饭点,古庙前,院子里的石桌上摆着三菜一汤。米香,肉香,随着,袅袅的烟气,向四面八方散去。
焉余两眼发光的,趴在石桌面前,两只溜圆的鹿眼,目不转睛地盯着,石桌上那两大盆香气扑鼻的荤食,它快饿得不行,可是青阳道长尚未上桌,它也只有忍着不敢动。
两颗圆溜溜的大眼睛可怜兮兮的看着苏淮。苏淮笑着用手弹了弹它的鹿角:“别着急,两位师父马上就来了。”
他话音刚落,就见青阳道长和净缇不知从何处而来。
三人一兽安安静静的开始用餐,青阳道人与净缇吃饭的速度都是极慢,苏淮和焉余虽已饿得前胸贴后背了,却也只能跟着慢慢吃。
茶足饭饱后,苏淮见两位师父已用餐完毕,这才放下碗筷,开口道:“大师父,小师父,徒儿准备下山了。”
净缇悠悠然点点头,并不言语。青阳道人却问道:“今日古树有晃动么?”
“没有。”苏淮摇了摇头道,“昨日不曾晃动,今日不曾晃动,明日想必也不会晃动,所以徒儿才想下山。”
青阳道人看着他片刻不曾言语,过了好久方道:“罢了,如果你已经决定。”
“谢谢二位师父。”苏淮站起朝着二人行了一礼。
“你去京都路上,会经过东湘城。你仔帮忙把这张纸条交给东郊口的那个屠夫,告诉他要听话。”小师父笑着,从衣衫中取出一张对折成纸条,递给了苏淮。
“你把这把木剑交给雀城中央那个酒铺里喝酒的老头,告诉他,到了他履行当年诺言的时候了。”大师父将一把短木剑给了苏淮,又拿出了一封信。
“把这封信,交给京都一个叫做夕慢慢的人,告诉他,好自为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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收拾完碗筷,苏淮开始收拾自己的行李,他其实并没有什么东西。这十年,一直陪伴着他的是焉余和这些书卷,但焉余是大师父的,而这些书卷是小师父的。
属于他的东西,只有那几套娘亲亲手给他缝制的道袍。但随着他长大,好些已经穿不上了,只有两件还算合身,白色那件之前被焉余激动时咬了一个口子,所以有两个补丁,而青色的那件,也已洗的发白了。
苏淮收拾好行李,看见一旁那张硕大的长脸正哀哀切切的看着自己,两只铜铃般的大眼睛竟似还有些泪花。
他不由的又是感动又是好笑,轻轻在焉余肩颈上拍了两下,道:“求道必远行。你可是陪着大师父行走过四洲,现在我要去行走了,这次你留在山上好好陪两位师父,下次有机会我们俩一路去。”
焉余用鹿角轻轻的蹭了蹭苏淮的脸,“呦呦”似表示同意,又示意苏淮坐在他身上,一人一兽朝着山下狂奔。
“京都居,大不易。那里繁华热闹,日日都有外地青年才俊慕京都热闹而来,夜夜却也有失意者黯然神伤地离开。”
村东头树林外的那间小木屋里,苏清拿出一件新裁的道袍,想要苏淮将身上那件发白的青色道袍换下。
苏淮却摇了摇头:“不用了,这件还是好好的呢。再说一路奔波,新衣服也会划伤,还不如就穿这件旧的,到了京都,再穿娘亲您给我缝的新衣。”
苏清点点头,不再言语。将自己这一月来缝制的三件新道袍装进悉数苏淮的行李中,橱柜中还有半匹布,本想着下月能再做两件,只是却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再交与他了。
她又将家中这几年存的四两银子系数拿出交给了苏淮,苏淮收下其中一半。退后两步朝着苏清认真的磕了两个头道:“娘亲保重”
村口,一个上气不接下气的声音从身后传来:“淮哥儿,等等。”
苏淮转头,见一个壮实的少年满脸大汗的朝他奔来,正是幼时陈二壮。十年前那个结实的小胖子,如今也已长成了一个结实的大胖子……
“听我娘,我娘说,你娘说,说你要去京都了。“陈二壮扶着苏淮的肩头喘着气道,“我娘和我爹让我把这个给你。”他说这从背后拿出了一大包东西递给苏淮。
“那一包白面馒头是我娘今早蒸好的,那两只烤兔子,则是村长家刘大婶儿给你准备的,还有这个,这几根包谷这个是赵铁生他娘王婶儿给的……”陈二壮抹了一把额头上的汗,继续道,“时间太匆忙,大家都没准备太多,这肯定不够你去京都这一路,所以大家伙儿又凑了一两银子,你路上饿了好用。”
苏淮接过那一大包东西背在肩上,揉了揉有些湿润的眼睛:“谢谢。”
陈二壮嘿嘿笑道:“谢啥。你可是我们楚贤村这么多年出第一个修行的人,也是第一个要去京都的人。要不是我娘说要是我出了村子就打断我的,我都想跟你去,说不定还能遇见那些个大家族的人呢。
“什么李家、刘家还有那个厉害得不得了的慕家。哎,马疯子还没有讲完呢,人不知道跑哪儿去了。”
故事还没有听完,讲故事的人就不不知去哪儿了。陈二壮一直对此难以释怀,但他很快又笑开了:“不过下次你回村的时候,就可以跟我说说京都的那些故事了。”
道别后,苏淮背着沉重的两袋行囊,终于上路。
无论在山上,还是在村中,他说他要离家远行,大家都知道他要去的是京都。
京都居,大不易。但对于大封的乃至整个东洲大陆的人来讲,居京都,才会有大际遇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