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日斜照黄沙,古道枯树伏鸦,少年倚剑天涯,驰骏马萧萧南下。
少年侠客修士入世寻道当如此情此景,但楚贤村斑岚山上下来要进城学习道法的少年道士此时却是另外一番光景了。
少年没有可以倚仗的长剑,只有一把巴掌长短的木剑,和一封信、一张纸条一起以及几锭碎银子一起,装在缝在旧道袍腰边的袋子里。
少年也没有骏马带着他北去入京,只有靠自己的双脚一路奔波。好在他从小跟着焉余在山中跑惯了,虽比不上一些修行者一步行千里的身法,但速度赶上马儿还是没问题的。
这已经是苏淮离开楚贤村的第五日了。一路奔波,饿了就停下来吃乡亲们让他带上的食物,困了就就近找一棵大树,爬上去打个盹儿;经过一些城镇,就进去瞧瞧。
外面的世界的风景确实要比楚贤村那个小村子要精彩太多,小村落来的少年也极为争气地就被大城市街道上这些华衣盛饰、香车宝马的景象给迷花了眼睛。
左前方的裁缝店的那件锦衣看着华美舒适,可他只有三两银子;右手边卤肉摊子新起锅的核桃肉香气扑鼻,可他只有三两银子;正前方那个年轻马贩牵着两匹骏马,看起来脚力甚好,可他只有三两银子;身后刚刚走过的客栈热闹非凡,里面的床一定柔软舒适,至少比睡树上好得多吧,可他,确实只有三两银子。
这三两银子是他娘亲以及楚贤村全村的乡亲们凑给他的,不少了,够的村里一户三口人家用上一整年,可是他要去的京都,现在还只是在路上,他一分一毫都不敢花。
于是,因为贫穷,少年挺直了腰杆,目不斜视,脚不停歇,继续前行。
在城中行走速度不能太快,出了城,已经是傍晚时分了,再走几里路,就是一座山,要翻过这座山,才能到另外一个城镇。
苏淮在路边找到了一棵大树,三下两下就爬了上去,从包裹里拿出半只兔子,狠狠的啃了一口,在口中慢慢细嚼,麻辣的味道,像是一团火,直逼他的喉咙,刺激他的味蕾。
李大婶给他的是麻辣味的烤兔子。整个楚贤村都喜欢吃辣的,辣的还不够,还得麻。
苏淮也喜欢,但苏清不喜欢,所以他只能小时候时不时去陈二壮家蹭饭,上了山,两位师父也不喜辛辣,而他下山的次数,屈指可数,这些年也只能被迫戒辣了。
苏淮叹了一口气,如今能再次吃到这种麻辣美味,他本应该开心,只是兔子再怎么省着省着吃也会吃完,哪怕进山后他能打些野味烤着吃了,却也没有这个味儿了。
解决完半只烤兔和两个包谷后,苏淮在脑海中默默的背诵几段《道源经》,沉沉的睡去了。
他如今虽然身体很好,耐力极强,但连续几日的徒步奔波还是让他十分的劳累,很快的睡熟了。
初秋的月色清亮,天际之中除了那一轮玉轮,连一片云彩都没有。天色虽暗,但月光悠然的洒满了大道,落在每一个角落,甚至有零碎的几瓣,透过了郁郁葱葱的叶子,洒在了少年秀气稚嫩的脸上。
晚间官道上几乎没有赶路的行人,除了鸟儿昆虫们发出的细细碎碎的声音,整片大地很是安静。突然树下传来一阵密集的声响,一下子扰断了苏淮的美梦。
苏淮警觉的从树干上坐起,望向树下。
在清亮的月光下,他依稀可以看见一个身影正在艰难的往树上爬,只是对方似乎力道不够,爬了两步,又滑了下去,然后继续上爬,继续滑落。
三番五次的失败让那个身影变得有些急躁,呼吸喘气声也变大了。
想必对方也是赶路的人,见到天色已晚,想找一处安全的地方歇息一下,可前方是山林,前行的人又不能后退,而这棵枝叶茂盛的大树想来是最好的选择了。
可是这树真的很茂盛,枝叶交集,刚刚好容下苏淮,却也容不下第二个人了。
为了避免对方白白浪费力气,苏淮连忙出声道:“不好意思,树上有人了。”
那人闻言,正在攀爬的动作停滞了下来,似乎有些失望,但唯有离开这棵大树,往可容身的别处寻去。
他脚步匆匆,似乎很是着急,苏淮还注意到,他脚步虽快,但一深一浅,右脚似乎有些问题。
那人行了几步,又突然转身又来到了树下,对着树上的苏淮说道:“兄台可否帮我一把。”声音有些干涩嘶哑,但却彬彬有礼,听声音年龄也不大。
苏淮有些为难:“这树虽大,但枝叶太过茂密,确实只能容下一个人。我记得来路大概半个时辰的路上,有一个寺庙,虽然破小,但你可以在那儿住一晚吧。”
月光下,苏淮见那人摇摇头道:“在下不是想要占用兄台的歇息之所,我只是想要兄台帮个忙。“
“在下遭人追杀,一路逃到此处,精疲力竭,加之在下腿脚不方便,实在无法再前行了。本想要爬上树躲一躲,哪知打扰了兄台。在下本不应该多做叨扰,可…”他语速很快,但谈吐清晰并且极有礼貌,“故望兄台能帮在下一把。”
苏淮道:“我要如何帮你?”
“只需与兄台换一下位置。我躲在树上,兄台在树下,如后有人追来询问兄台是否见过在下,兄台只需告知他们我已走远,如他们没问,兄台则什么都不需做。”
苏淮点点头,快速收好自己的行李,从树干上跳了下来。
对方见他如此爽快,朝着他行了一礼。也不多说,又抱着树干想要往上爬,这次爬到中途似乎又没了力气,眼看着又要滑下来。
苏淮见状,在他身后单手抱着树干,爬了两步,然后在下方推了对方一把,那人借力而上,轻松了许多,终于爬到了树枝茂密处。
苏淮返回树下,靠着树干坐下开始闭目养神。
没过一会儿,就听见一阵急促却意外的很整齐的脚步声。
头上茂密的枝叶中没有半点动静,苏淮依然闭着眼睛。
脚步声越来越近,到了他面前不过半丈的地方,才停了下来。
树下的少年似乎因美梦被打断微微有些不耐,他皱了皱眉头睁开了眼。
只见面前有四个持刀黑衣人正围着他。四人面部被黑色的布给蒙得严严实实,只留下四双眼睛,此刻正冷漠的看着少年。
苏淮大惊,想要站起来,却不知是不是因太过紧张,脚底一下子打滑,差点儿又摔回地面。好在他手脚还算敏捷,另外一只手一把扶住了树干。
站稳了身子,苏淮人也似乎也冷静了下来:“请问,有事么?”
站在最前方的那个黑衣人是四人中身材最为瘦小的,却是这几人的头目,他开口道:“你坐在这里多久了。”
声音干瘪,如同锈掉的柴刀正在锯木。
“差不多两个多时辰了吧。”
“那之前你可曾见过有人从此经过。”
“这是官道,经过的人挺多的,不知您说的是何时?”
那瘦小的黑衣人阴冷的眼神直直地看着他,沉默了片刻,才又道:“适才,可否有一跛脚的少年从这走过。”
苏淮很快回答道:“是有一个人,似乎有一只腿有受伤,但他走得倒挺快的,不过天色太暗,看不清楚年龄。”
那瘦小的黑衣人定定的看了苏淮几眼,然后转身对其他三人道:“走。”
脚步声越来越远,四个黑衣人很快就消失在夜色中。
苏淮舒了一口气,靠着树干又坐了下来,他仰了仰脖子,树上没有一丝响动,他又伸了伸懒腰,自言自语道:“这个破地方还真是不适合睡觉,但天黑路远,人又累,只有将就一晚了。”
说完,树下的少年似乎是真的很累了,闭上眼睛就睡着了。
月色清凉如水,连虫鸟都已进入梦乡,古道上终于又恢复了一片静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