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从驾驶座走下来时,有些恍惚地想,这个故事大概是被自己压抑太久了,快要变成一个心结。陶芝走到一旁,看出她有些心神不宁,温和又不失机敏地道,“其实我就随口问问,咱们今天主要是吃火锅庆祝买房嘛。”
南浅知道陶芝是在帮自己解围,到了这时她反而有一种强烈的讲述冲动,想把这个守口如瓶多年的初恋故事,找机会做个交代和了结。于是笑着伸手揽住陶芝,“小生这里可有个大八卦,你真能忍住不听?”
陶芝顿时双眼放光,投向南浅的眼神里,□□裸地都是渴望,“算你还有点良心,我终于等到这一天了”言下之意,仿佛是翘首期盼了很久。
两人揶揄互损之间,已走到火锅店门口。一个身材瘦小的服务生快步迎上前来,要领她们入座,陶芝却突然道,“要一个包厢!”
南浅闻言一惊,“就我们两人吃火锅,要什么包厢!?”
陶芝很潇洒地拍拍好友的手,“包厢吃得清爽,我懒得和一群人挤在大堂。”说着,转而看向服务生,“就我们两个人吃,还有包厢吗?”
花钱的金主谁会不待见。服务生立刻嘴很甜地应道,“有的有的,两位美女这边走。”
南浅拗不过陶芝,也知道这位姐姐一向出手大方,一看便不是靠着工资过活的人,就由着她去了。
两人随着服务生走进了挂着一间“竹韵”门牌的包厢。陶芝连菜单都懒得多看,随口报了四五件自己喜欢的菜品,继而转向南浅道,“我就这些了,你想吃什么随便点。”
南浅估摸着今天自己这张嘴,主要是用来说书而非吃菜的,只加了一份丸子和一份点心,要了半打啤酒。服务员手脚利索地收走桌上多余的餐具,又替两人各斟上一杯热茶,便领着菜单出去了。包厢骤然陷入安静,两个女生互看一眼,南浅突然失笑,“完了,我觉得压力有点大,我今天的故事最好对得起你花出去的包厢钱。”
她刚一说完,两人已笑作一团。好一会儿陶芝才捂着胸口止住了笑,一面按捺不住好奇地直奔主题,“好好、第一个问题是——帅吗?”
南浅被她这么一问,更觉得乐了,很肯定地应了一声,“帅。”
陶芝仿佛立刻吃下一颗定心丸,在椅子里端端坐好,“那就没有问题了!我准备好了,你随时可以开始。”
南浅忍不住笑着推了推好友的肩,原本压在心里略显沉重的情绪,被陶芝这么一逗,变得轻松不少。从与陆京川分手算来,转眼已过了七八年,她始终在这件事上小心翼翼地好似守着一个宝贝,不许谁来碰,自己也从不讲,其实大把的时光都早已烂在里面。今天突然揭开一看,才发觉只剩下物是人非的荒唐。
她为此低落过、痛苦过、挣扎过,尝试做过一切,结果又怎样——当所谓“命运”那种看不见摸不着的东西,将她突然推到旧爱面前,对方还是意气风发的样子,一如初见时,身边还多了一位配得上“如花美眷”四个字的相衬佳偶;而她却像个歇斯底里的loser,受困在回忆里。
直到此刻,南浅已经失去了自怨自艾的情绪。她只觉自己走了一段很漫长的路,早已用尽内心所有的一切。现在挂到了断崖边上,只等风一吹起就要坠地,却终于,终于有一种要彻底解脱的快感。
“两年前的春节,我没有回家。除夕那天晚上做了一个梦,梦见和他手牵手走在大学校园里。醒过来以后,面对卧室里的一堵白墙,突然放声大哭。把室友也惊醒了,从隔壁房间跑过来安慰我。直到那一刻我才知道,不管平时我怎么洒脱自在、举重若轻,那个人的影子一直压在记忆最深处。经过无数场大雨冲刷,经过无数年时间洗礼,从来没有褪去”
窗外渐渐降下暮色,杯中茶水散去热气,服务生端上红白鸳鸯锅,红色肉食与绿色蔬菜依次传上餐桌。
现实以最丰盛亲切的方式,尽意美好着。南浅却从中抽离出来,开始往回追溯。
她怀着忐忑的心,伸出微颤的手,抚上通向往昔的那扇门。她一直以为,回忆会是一件艰辛而沉重的事。所以总在悲伤绝望时,说服自己往前走,期冀以新生掩盖旧伤。
可是直到与陆京川重逢,她才突然明白,长久以来她为自己所找的前行理由,并非是因为回忆残忍,不忍重提;而是因为那一场有如焰火般璀璨的爱情,在以后的路上,再也没能遇见。
一个亲眼见过花火灼灼的人,如何能忍受余下的长夜漫漫?
二 我觉得我可能从来没有,也再也不会那么深爱一个人
遇见陆京川那一天,是陈南浅的十八岁生日。距离她迈入大学校门仅仅两个月。
原本和朋友约好,下课后就去庆祝生日,却在下午第二节课前接到系办老师打来的电话,让她去一场学生会组织的活动现场帮忙打杂。
那时她刚递交了加入作曲系学生会的申请书,正是需要积极表现的时候。师命难违,她只得推后庆生,按时出现在学生活动中心。
打杂工作很简单,从辅导员那里拿过一摞影印资料,归类整理后分发到每个座位。正当南浅派件到活动室的最后一排长椅时,身后人群突然骚动起来,继而是副会长闵杭的声音从门口响起,“大家安静,我介绍一下今天帮助我们准备辩论会的特别顾问。”
南浅放下手里的资料,有些好奇地转过身去。只是那么随意的一眼,她却怔住了,视线定格在闵杭身边的男生身上,再也无法移开,耳边是断续模糊的人声,“西南交大大四陆京川带队杀入全国大专院校辩论赛四强最佳辩手”
四周响起欢迎的掌声,几个围在前排的女生纷纷发出低呼,“好帅!”
一切都太过突然,她站在距他十米开外的地方,整个人完全无法思考,脑中回荡着唯一的名字:陆京川。
大概是敏锐地察觉到了来自活动室角落的灼热视线,一直神情淡然的陆京川倏然目光一转,竟准确看向站在人群最后排的南浅。双目相接的一瞬,南浅的心跳漏了一拍,她想转开注视,已经来不及了。她有些惊讶地,看着原本面无表情的陆京川,冲着自己,微微勾了一下嘴角。
很轻,轻得几乎感觉不出痕迹的一抹笑,却像一颗光润的石子,被投入南浅的心湖。在她十八岁的人生里,还从来没有遇到过一个男生,像陆京川这样让她感到被一击即中地心动。
他是挺拔修长的,五官俊挺,下颌线条尤其好看,并不似寻常大学男生那种散漫随便的样子。整个人只是静静站在那里,气场却一点一点延伸出去。皮肤是健康的麦色,目光深邃清晰,左眼角下有一颗泪痣。虽时隔多年,南浅仍能清晰地记得陆京川那一天的穿着,一条灰黑色水洗白的牛仔裤,上身一件条纹长袖t一件黑色连帽衫。并非什么特别的装束,却被他穿出一种沉郁清朗的气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