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言一出,台上其他三人都吃惊不小。
若由杨钧出面陪同陆京川参观学院,那是出于二者身份相当,也显示学院领导对陆京川此行的重视。可要是把堂堂院长换成了新入职的小老师,却立刻有些请不上台面的暧昧意味了。
杨钧此前和陆京川因为设立奖学金一事,有过接触,深感他办事周全老道。现在听他提出这个奇怪要求,一时颇为意外。
“这个、陆总你实在太客气了”院长一边接收到身旁副主任递来的眼色,一面笑着试探陈南浅,“不知陈老师意下如何?”
陈南浅心里几欲崩溃,不知自己如何才能从这种“人为刀俎我为鱼肉”的局面之中脱身出来,嘴上却只能客套应承着,“能为院长和陆总尽一点力,当然不甚荣幸。只是我刚到学院不久,担心介绍不好。”
陆京川听她说完,在一旁淡淡笑道,“陈老师不用担心,这次就随意领我看一看。以后或许有机会还会再来。”
这席话说得一语双关,就是傻子也听得出其中另有玄妙。院办副主任生怕院长不解风情地再提异议,直接走上前去在南浅肩上轻推一把,“正好院长在十点半要赶去院本部开会,那这次就麻烦陈老师为陆总介绍一下学院吧。”
南浅此时已无力挣扎,心想横竖是躲不掉一场是非,反倒拿出一种从容就义的无畏精神来,扬头冲陆京川笑道,“承蒙陆总不嫌弃,您这边请。”
院长和副主任依次上去和陆京川握手,对他设立的百万奖学金再表谢意。陆京川客气回应两句,便和南浅走了出去。
杨院长望着两人的背影渐行渐远,有些费解道,“陆总和这个陈南浅是什么关系,我怎么没看懂?”
副主任关掉手中话筒,凑到他耳边轻笑,“真人不露相。我也没看出来年纪轻轻的小陈老师背后有这么一位大金主。”
从会议室到综合大楼外的长梯,大约有百步之距,陆京川和陈南浅却走得全程无言。
南浅的每一丝头发都散发着生人勿近的杀气,反衬得身旁的陆京川格外优雅温润,就连那一袭修剪和度的的杰尼亚西装都透着几分乖顺。走廊里来来往往的师生纷纷为陆京川的出众风度献上注目,又在瞥见南浅亟欲发火的表情后,识趣为二人让路。两人在无数视线的追随中,走出了会议室所在的综合大楼。
今天凌晨成都刚下过一场大雨,此时虽已近正午,楼外风声簌簌夹杂着一股寒意,却全无早春时节的和煦温软。
南浅穿了一件仿丝绸的素色连身裤,被寒风猛地一吹,衣料裹出她瘦削的轮廓,透出几分惹人爱怜的单薄。
陆京川一直惦记着她方才莫名的落泪,刚开口发了一个不成字句的单音节,南浅就一记眼刀杀向他,“你别说话!”
陆京川从未见过南浅这样气势逼人,一时愣住,继而又失笑道,“我在你这里真是不受欢迎。刚给你的学院捐了一个百万奖学金,转身就被你吼得不敢说话。”
陈南浅本有一肚子的火想要发作,被陆京川满脸无辜的表情一堵,只能无奈扶额道,“陆总,我只是一个普通老师,连陪你参观学校的资格都不够。如果以后你再来南华,还请其他身份相当的人作陪吧”
四周很静,只有瑟瑟风声呼啸而过。陆京川站在三十级长阶的尽头,身后是艺术学院标志性大楼的敞阔正门;阶梯之下,半个学院的景致都在视野之中。他与南浅之间,仅有一步之距。他的一只手,已开始抬起,却又生生在半空顿住,看向南浅的目光中随之多了一丝错愕。
他从未见过这样的她。她应该总是明朗天真、笑容嫣然,无拘无束放手追求的那种人,不会管什么身份地位职业财富这些虚名,觉得对方有趣便可以交上朋友。他曾经无数次为她的乐天开朗所打动,视她为生命里最明媚的一缕阳光。可是眼前的这个她,在寒风显得尤为苍白纤弱,透着一种惶惑不安的小心翼翼,试图以最生硬俗气的方式,与他拉开距离。
陆京川突然有一种强烈地,想揽她入怀的冲动。
“南浅,我们之间没有所谓的“陆总”和“陈老师”,有的只是陆京川和陈南浅两个有血有肉的普通人而已。”
陈南浅闻言一笑,有些神经质地摇头,“是你和我,不是我们。”
说毕,看向陆京川,神情里透着一股抗拒的冷意。
陆京川几乎要说不出话来,神色里难得失了一贯的从容淡然。南浅开始顺着长阶而下,一连走了四五级阶梯,大约也意识到自己的态度有点问题,停住脚,回头望着陆京川,“不是说要领你看看学校吗?我们从前面那几间排练厅开始吧。”
陆京川有点拿她没辙,又碍于公开场合,不便将事情掰开细说。走到她身边,轻叹道,“刚才我在台上看你突然哭了,是不是哪里不舒服?”
南浅不知如何解释自己这几日起伏不定的情绪,有些生硬地摇头,“我没事。”
继而欲转身往下走,陆京川将她拉住,“今天风大,你穿我外套吧。”说着,就想将西装外套脱给她。
南浅怎么肯穿,嘴里说着“别别别、我不冷”,同时试图从他手中挣脱。陆京川并未将她拽紧,她稍一挣扎,便已脱身。
就在两人轻轻推让的一瞬,南浅突然眼前一黑,脑子里断片儿似的失了意识,脚下虚浮地在长阶上踩空。
陆京川见她猛地向后仰倒,慌忙伸手将她揽住,“南浅!”
陈南浅过了好几秒才找回意识,刚一睁开眼,便看见陆京川的一只手正抚在自己额上。她心里顾忌这是人来人往的综合楼前门,只想将他的手挥开,却被陆京川牢牢制住。原本对她颇为迁顺的男人,此时眼底浮起一丝愠色。
“你烧成这样还来什么学校?”
南浅皱眉忍住卷土重来的头痛,眼色迷蒙道,“我发烧了吗我不知道”
陆京川见她神情恍惚,不忍再说,将她扶住站好,又脱下西装外套把她围住。南浅这时终于意识到自己今天有些反常的原因,她已连续三四年没有生过病,几乎快忘记感冒着凉的感觉。虽然现在头疼脑热一齐发作起来,她却突然对着陆京川笑出了声。
陆京川以为她被烧糊涂了,无奈又心疼地看着她,“我送你去医院看看吧。”
南浅却笑得更加开心,眼里闪出天真光彩,依稀还似从前,“你说我们两个是怎么回事,总想送对方去医院。上次我硬要送你去,现在又轮到你来送我,我们是不是该吃药了?”
陆京川觉得自己不能再跟一个病人在大风天里这样虚耗。本想将南浅直接抱走,又怕她反抗挣扎,只得隔着衣料牵住她的手,将她一步一步带下阶梯。
南浅却自顾自地说着话,“我没事,真的没事。你一说我发烧,我反而整个人都好了。我总担心自己今天这么情绪化,是因为你,是因为你你知道吗?原来不是,我只是感冒生病,所以才有点反常。学长你别放在心上,等我病好了,我就都好了。”
陆京川听她走在自己身边,轻笑着说话,一时混乱一时顺畅,心里一阵一阵抽痛。余下的阶梯不长,他却走得举步维艰。南浅的纠结苦痛,他都悉数看在眼里,而他自己,又何尝不是进退两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