厨房的门,正对着客厅那面挂照片的墙。南浅和陶芝并排靠着橱柜,一起看着那几幅巴掌大小的速成相纸。好一会,南浅才轻声叹道,“我总担心,自己如果再次失去他,可能真会发疯的,所以宁愿不要再冒险拥有。可是仔细想想,分开的这几年里,我活得也不像个正常人。”
说着,停了几秒,突然转向陶芝,“小芝,你和蔡先生分手了是吗?”
她冷不丁地提起蔡易恒,让陶芝愣了一下,转而瞥她一眼,“怎么回事呀,不是正在说你和陆京川么,怎么把蔡易恒提出来了!”
南浅狡黠一笑,“八卦这种事情嘛,要你来我往才公平。”
见陶芝偷偷从自己身边挪开了一步,她立刻伸手将她拉住,“蔡先生对你挺不错,你这一脸心虚是做什么呢?”
陶芝反驳得挺快,“我哪儿心虚了啊!”可是一句顶嘴以后,又不说话了。
这下轮到南浅对她摇头叹气,“你教育起我来那是一套一套的,到了自己这里就这么拎不清?我可是吃了蔡易恒好几顿海鲜呢,吃人的嘴软,我怎么也得替蔡先生问问你,突然分手是为哪般啊?”
陶芝避重就轻道,“怎么是突然分手,这不也分了十几天了吗。”
南浅先进行自我检讨,“这两个星期我是有点自顾不暇”然后继续追问,“你跟蔡易恒也有几个月了吧。平时看着还不错的,怎么说分就分了?”
陶芝一时无言,南浅接着道,“前天我去工行办事,正好在金德广场遇见他。你保密工作做得可以呀,我一开始还跟蔡易恒打趣说要不要一起去接你下班,结果他说你们分手了。我尴尬得都接不下话。”
燃气灶上的砂锅,被沸腾的汤汁不断顶起盖子,厨房里早已香气四溢。南浅侧过身去关火,陶芝在她身后低声道,“我是有原因的。”
南浅一时顾不上回话,一边套着手套去揭锅盖,一边拿着罐子准备加佐料。陶芝看她围着炉灶前后忙活的样子,脑中却不禁浮现起另个人做菜时的身影,不觉脱口而出,“改天我带你见见他。”
话一出口,南浅一惊,陶芝自己也一惊。
陈南浅的惊讶,是没想到陶芝这么快就有了要带给自己认识的人。陶芝的惊讶,是没料到自己竟会在局面还未明朗时就邀请南浅相见。可是话已经出口,她也只能在南浅错愕的目光中,呐呐地说,“见面你就明白了。”
南浅放下手里的事,本想问问要见的人到底是谁,话到嘴边还是忍住了,冲陶芝扬起笑,“那我等你通知啦。”
说着,轻轻推陶芝一下,“去拿个碗来盛汤,马上开饭了!”
晚餐是红烧肉、炝炒豆苗、川北凉粉和青笋冬瓜汤。陶芝吃得赞不绝口,最后放下碗筷时,伸手就要去抱南浅,嘴里嚷嚷,“你烧的菜怎么可以这么好吃!这样太便宜陆京川了,我要先把你娶回家!”
南浅眼明手快抽出一张餐巾纸捂在她脸上,将她推回座椅,状似嫌弃道,“一嘴的油快擦擦!”
陶芝伸手把纸巾从脸上抹下,一脸幸福地将自己从餐桌挪到沙发里,抱起一只软垫贴在脸上来回地蹭。南浅任她在自己的沙发里打滚卖萌歌颂人生,起身拿了樱桃去厨房清洗,然后挑出一碗色泽最好的,递到陶芝面前。
“喏,吃点水果吧。”
陶芝从软垫和绒毯里探出头来,看到近在眼前的殷红樱桃,立刻伸出细白胳膊,拉长声音感叹,“啊~南浅,我要被你惯坏了。”
说着,毫不客气地接过那只碗,开始享用。
南浅把沙发整个让给了她,自己仍旧坐回餐桌边继续喝汤。
陶芝吃了两颗樱桃,突然扒着沙发靠背,冲着三步开外的南浅道,“你说,人为什么要长大?为什么要恋爱结婚?为什么不能好好管住自己的心,让它想爱就爱了,不爱就忘了。如果感情能够像电灯开关一样收放自如,该少多少烦恼啊!”
南浅咬着一根青笋,笑着应道,“陶大小姐,你还发这种感叹?真是饱汉不知饿汉饥。多少人为你倾倒啊,你的追求者可以从国资处207室一直排到办公楼大门口吧。你有什么可烦恼的?”
陶芝不说话了,低头默默吃樱桃。
好一会儿,南浅才问她,“是因为我要见到的那个人吗?”
陶芝点了一下头,有些欲言又止的样子。
南浅也就不再多问,但心里到底还是不太相信的。陶芝的魅力她早早见识过,即使在川渝这样多产美女的地方,陶芝素面朝天的样子也同样艳惊四座。学校里不少男同事都戏称陶芝为“南华第一美”,名号虽有些俗气,却并非言过其实。一个人太受欢迎,往往对爱情的态度就会不那么在乎。南浅很难想象,会是什么样的人,能让陶芝这样心神不宁,甚至突然决定和蔡易恒分手?
陶芝赖在沙发里,翻看着几个不同电视台的八点档连续剧,不时和南浅聊上几句自己的新房——准备去哪里挑选家居,考虑了哪几家装修公司,诸如此类的事。聊了一会,想起陆京川是这方面的专家,于是拜托了南浅去问问陆老板的意见,南浅依言应下了。
时钟敲过九点,陶芝带着酒足饭饱的笑容和南浅告别。
南浅将她送到电梯口,嘱咐她开车小心。陶芝伸手抱了她一下,突然没头没脑地说,“最近是在水逆吧,恋爱怎么都这么曲折。”
南浅笑了,拍拍好友的背,“明明是人的问题,关水逆什么事。”
陶芝轻哼一声,“你这么理性,下次和陆老板见面时,记得坚持立场划清界限。”
南浅立刻服软,讪讪笑道,“这次水逆是挺强劲的,明天我看看星座再出门。”
两个人一边笑着一边告别。厚重电梯门缓缓阖上,陶芝的身影渐渐被南浅自己的倒影所替代。电梯间很快又有人进入,南浅礼貌地和邻居打了个招呼,转身返回1104室。
在厨房里清洗了一堆碗筷后,她又不由自主走到客厅那面墙下,仰头看照片。
也许陆京川只是如陶芝所说,想要投她所好。可是即便如此,她仍感激他赠她这份情怀。这些图片都拍得鲜活明亮、气质飞扬,让人想要投身其中。
她收到第一份快递是在周三上午,距离陆京川去往稻城还不足一天。快递没有她的手机号码(大概是因为陆京川没有),门卫打来电话让她下楼取件。她接到一个蓝色信封,认出快递单上是陆京川的字迹,难掩激动地拆开,信封里只有两张速成相片,一张是稻城的晚霞,一张是湖边栈道。相纸空白处用水性笔写了简单几个字,“稻城,霞光万丈”,和“深夜赏湖,万籁俱寂。”
到了周三晚间,她又收到一个信封,仍是两张照片,只是变成了初生的晨景:一张民宿外飘扬的彩旗,一张街边拥挤的早点铺,陆京川的字迹仍然清晰优雅。彩旗那一张写着:“醉后醒来,依稀似梦里”;另一张却风格突变:“顾辰广和肉包子”,南浅看后不禁绝倒。
直到今天中午,她从学校下课回家,又在门卫处拿了同样的蓝色信封,这次是两张正午时分的景致。
她很难形容自己看到照片后的感受,却仿佛能听到,心里那堵砌了多年的高墙慢慢倒塌的声音。
也许陆京川真是太聪明,情商过人,知道用什么方式最能打动人心。但陈南浅更愿意相信,他原本就知她甚笃,所以不必在传情时用上“想你”“爱你”一类的腻歪字句。简单几幅影像,随意一句话,已在细微处渗透了情意。
他是想挽回她的,却没有做得刻意用力。这样不疾不徐的分寸,亦让她释然不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