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大的接待台前,一个女人正在补妆,旋开口红的空档,还在叮嘱着些话。
“小西啊,我出去一下,你看着店,有事打我电话。”
“好的唐姐,放心吧。”
被叫做唐姐的女人很明显不放心,直到副总管过来跟她说了几句,她瞪了这人一眼,口气怪怪地说,“行,那你看着她。”
又叮嘱道,“你好不容易回来,安分点,别再做那生意了。”
然后她拢起宽大的羽绒服,哒哒地踩着细高跟,钻进了刚停在门口的小轿车。
梁希是一个在读大学生,趁着放假,回老家做起了兼职。
说是接待员,实际也没什么生意,冬季的森林公园一向比较冷清,她托爸爸朋友的关系,来这民宿帮忙,也不过是登记客人信息,再递个房卡罢了。
生意如何她不太关心,不低的工资才是她留下的原因。
这民宿精致,价格已经抵得上不错的星级酒店,房间不多不少,却每一间都风格迥异,老板以此为噱头,又买了些水军炒作,到了暑期旺季,据说还得提前一个多月预定。
到了没生意的日子,要么关门,要么扔别人打理,老板自己就带着老婆孩子满世界度假,端的是一个逍遥自在。
不过梁希不知道这些,她只晓得唐姐是总管,二把手唐译川是于姐的大哥,她只需要听这两人的就够了。
她听见电梯那边“叮”的一声响,走出来一个看着和她差不多年纪的客人,客客气气的,问她这附近哪里有药店,和比较好吃的馆子。
梁希指了最近的一家药店,又问他的口味,只看得他笑了笑说:“口味倒是不用,能有鸡汤什么的最好。”
好歹也在染缸似的大学混了几年,梁希知道和他一起的还有一个女孩子,立刻就懂了,在纸上又勾出一条街道,画一个圈写上几个字,解释说,“这是家私房菜,口碑一直很好,就是这会儿去不知道还有没有位置了…”
“没关系,我打包就好。”他接过图纸道谢,出门去了。
她目光追随着那道懒散的背影,也不知道在期盼什么,直到屁股上被人重重拍了一把,她一惊,下一秒就被唐译川压在台子上,他一边掀着她裙子,暧昧地在她耳边问:“瞧什么呢,魂儿都要没了。”
阴沉了多日的天空终于放晴,暖意一寸寸从阳台涌进来,雪白的被罩上一条冷暖分明的界限,有女孩半缩在床脚,贪恋着阳光,又舍不得床,脸蛋被晒出了高原红,睡得不省人事。
有人在轻轻地敲门,拿出房卡正要刷。
“你在干什么?”
那人动作一停,转过身看见一个提着保温桶的年轻人,面色不佳,语气不善。
他扯出一个笑脸,自我介绍着,“您好,我是这里的副总管,刚才主管出门,叮嘱我好些照顾客人,所以我来看看,这里有没有什么需要帮忙的。”
“是吗,还带着房卡?”宁槿目光落在那人手上,眼里一片冰凉。
“噢,这是刚才查房用的,我们不会擅开客人房门,您不要误会。”说着将那卡片收进口袋,侧过身给他让路。
宁槿在门前,拿出手机开始打电话。
“…起来给我开门…”
温柔哄人的语气,倒真是和刚才两个极端。
唐译川走出几步又折了回来,给宁槿瞧见,拿开了手机,问:“还有事?”
“噢,小事,”他摆出官方式的笑脸,倒还真有个副主管的样子,“先生,最近这里出过几次绑人未遂的案子,基本都是针对游客,这马上要过年了,提醒您多注意些。”
宁槿这才认真地看他一眼,语气和缓了许多,“知道了,多谢。”
门开了,阳光刺眼,宁朵鞋都没穿,又滚回床上去了。
刚盖上的被子让宁槿一把掀开,他坐在一旁,扔了一盒软膏在她肚子上,撸起袖子在她眼前,少爷似的发话:“上药。”
宁朵瞪他,软绵绵的眼神跟撒娇没一点区别,翻个身趴在床上,边拆着药盒边嘀咕,“自己不会擦啊…”
他看她挤了一点药膏在指腹上,牵过他的手碰了碰伤口,歪着脑袋问他,“痛不痛?”
“不痛,”宁槿屈指有一下没一下的蹭着她手腕,笑道,“就喜欢你这口是心非的样子。”
宁朵给他把药膏揉散开,没一会儿就嫌撑着姿势不舒服,干脆躺他腿上去了。
一边手腕处理好了,还有另一只。
趁她拿药的间隙,宁槿去摸她的肚子。
“干嘛?”
“看你饿不饿。”
“你不是出去买吃的了吗?”
“是啊,我想着给你补一补,就买多了,不过你肚子这么扁我就放心了。”
“…我要保持身材的槿哥哥。”
等保温桶打开,菜一碟碟地摆出来,宁朵撑着下巴看着对面的宁槿,“你是不是对我的食量有什么误解?”
他递了双筷子过来,“你太瘦了。”
宁朵接过筷子放下,不服道,“我这是标准身材。”
说完却就捻起一块小肋排,咂咂嘴咬下去,满嘴的肉香,开心得她直跺脚。
肉排烤得太熟,好在宁朵不怎么挑,照样啃得干干净净,剩下最后两块时,手刚伸出去就缩了回来,她看着对面宁槿斯文的吃相,眨着眼问,“你怎么不吃这个?”
宁槿喝下一口热汤,慢悠悠地说,“看你那护食的样,我怎么敢抢。”
“……”
装肋排的小盒被她推了过去,没一会儿又被宁槿推了回来,“你吃,这回别再踹我了。”
宁朵立马就踹了他一脚,“累不累啊你。”
擦了手,她十指交叉托着下巴,盯着他说,“是不是没有刀叉,剔不了骨,你就干脆不吃了?”
宁槿夹起一块压在她唇边,“知道还问。”
“可是这个不一样,”宁朵捻着他送来的这一块,“这块我亲过了,你吃不吃?”
她笑吟吟的一张脸就在他眼前晃,晃得宁槿心里又开始冒邪火,这一走神,宁朵已经把东西抵在他嘴边了。
无奈地看了她一眼,他张嘴,就着她的手咬了一口。
宁朵愣愣的,还以为他会接过去,“你是要我喂你?”
“怎么,就准你撒娇,不准我耍赖?”他靠在椅背上,冲她拍了拍腿,“过来。”
那一小块肋排,宁槿咬了几口就不管了,那些附在骨上的肉渣,最后还是她啃干净的。
桌上剩了半分鸡汤和香芋排骨,宁朵说吃饱了,被他搂着,说不吃完不让走。
她笑话他,“这样抱着我吃饭,你不嫌肉麻吗?”
“有点,”他还是靠在椅背上,懒洋洋地,“回去之后就没什么机会了,肉麻就肉麻吧。”
回了安州,的确就没什么独处的时候了。
在家总有长辈,在外头熟人也太多。宁槿以前老跟着他爸爸应酬,虽然主要是在蹭饭,最后倒也做什么的都见过一些,认识他的比他认识的多,宁槿甚至都不敢带宁朵去开房。
他见过一个离家出走的同学,没走几个小时就被揪回去了。因为那同学家里人找宁槿爸爸帮忙,查了市里面所有临时住宿的登记,名字输进去一搜,之后的事就轻而易举。
从那以后宁槿就觉得他爸是安州妥妥的地头蛇,惹不得。
虽说也不是不能拿别人的身份证,可他觉得这样偷偷摸摸的,实在惨得有损形象。
“今年除夕我在这边过,我可以陪你呀。”宁朵这样想,就这样说了。
他却不停地叹气,夸张得很,“陪是能陪,就是手都不能牵,抱也不能抱,其他就更别说了。”
宁朵喝下最后一口暖暖的汤,幸福的眯了眼,晃着腿说,“看得到我就不错啦,知足吧小哥哥。”
不记得什么时候开始的,宁朵除夕呆的地方总是三年一轮回,宁家、美国、还有她妈妈的娘家。
这样做大概是想兼顾所有的亲人,可到现在,是一个也没亲近着。
嗯…除了他自己。
“我还记得你几年前,一个人在老宅子那儿玩雪,傻乎乎的一个肉球,叫人也是甜甜的,哪像现在,不知道跟谁学坏的。”他哧笑着数落她。
“那天多冷啊,我不就多穿了点儿,哼!”
他笑道,“喲,妹妹还记得那天呢,真是感人。”
宁朵开始掰手指,件件儿地数,“你那天穿的军大衣,牛仔裤,还是破洞的,一双靴子…是黑色的,那年的新款,头发染了,但是不明显,估计三叔也没看出来,还有…”
她低着头,侧坐在他腿上,认真地回忆对他意义深重的那一天。
“…脖子上挂了一块玉,我不记得是菩萨还是什么了,绳子是黑色的,挂在一件麻灰色的高领毛衣外面,特别丑。”
宁槿笑不出来了,嗓子被什么堵住了,“你…”
“我不傻,你当我是个小妹妹,我就装作是个小妹妹…”宁朵自顾自地叹着气,“除了你也没人理睬我。”
他盯着她侧颜,凑近了她耳边低声问道,“那你那天亲我,也是故意的?”
宁朵僵直着背,“不…完全是。”
他眼里的欢喜满得像是下一刻就要溢出来,宁槿将她落下的头发拨到耳后,见着红透的耳廓没忍住捏了一把,嘴唇在她脸颊上轻碰着,“他们不理睬你,是他们蠢。”
轻轻勾过她的下巴堵上唇,宁槿破碎的声音像魔咒一般,扎根在了她的大脑。
“朵朵最好了。”
“我的朵朵…最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