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长生慢慢睁开眼睛,是在自己家中。
少年感觉头脑昏沉,浑身乏力。他想掀起被子坐起来,却发现被压着,床前紫发的姑娘坐在地上的小凳上趴在床沿,发出轻轻的鼾声。
少年便不敢轻举妄动,只得慢慢的从被子里溜出,摇了摇头,感觉清醒了些。
走到地上刚套上鞋子,便感觉有些异样,一抬头,紫发少女侧头睁眼看着她,一双紫色眼眸分外盈人。
少年有些仓促,不如如何言语。突然想起了什么。
“姜姑娘,你怎么样?我姐姐呢?”
“我没有事,你姐姐…”
紫发少女闻之欲言又止,面色黯然。
李长生不由得一急,便推门要去往姐姐房间。
那位白衣佛子据传佛法通天,几年前被姐姐问话了几句,便一直躲在西域佛国中不敢出来见姐姐。那和尚往日见了姐姐连大气都不敢喘,昨日却那般犀利姿态,料想因是姐姐出事了。
关于姐姐与这位佛子的事,少年也不知如何看待,只知这和尚胆小如鼠,姐姐一说话,便不知所以然。
少年推开门,一阵阳光刺眼而来,他抬起手遮挡。
在院中那棵桃树下,那位年轻的道三爷双手负后,察觉到少年房门的动静,目光移向李长生。
“你醒了?”
李长生确认自己并不认识对方,便只是点点头,快步走向姐姐屋子。
“她不在。”道士说。
少年的手僵在了门把上。
李长生脑中一片茫然,母亲去世的早,那时他才五岁,记忆中母亲的样子都只剩下了那个温柔的轮廓。
父亲于他六岁那年离去,这些年来,姐姐不止一次的跟少年说过,不要怪父亲,父亲有难言的苦衷要离开。八岁那年爷爷也去世了,在一个很寻常的早晨,再也没有起来。
少年谁都不怪,他只是想母亲。
那年姐姐十岁,爷爷去世后姐姐便不得不当起这个家的顶梁柱,个子还没有灶台高的小姑娘每天踩在板凳上给弟弟和自己做饭,白天便去帮着人家打杂工,每天被染了一身土尘。
当然回家前都会洗洗,不给弟弟看见。
很多次人家都不愿意雇用她,小姑娘便拼命的跑动做活,弟弟还小,总不能让他挨饿。那件心爱的红裙子,放在父母房间的箱子里,再也没有动过。
在一次被人欺负后哭着去找姐姐的小长生,在看到姐姐一身土尘的模样后,再也没有哭过。
一年后葛老头来到了镇上,说是受父亲所托,照顾姐弟二人。老人看着怯生生看着他的姐弟俩还有自己手中牵着的小宝真,口中念念。苦命的娃儿吆。
少年年龄再大些,出去给人家做短工挣了着银钱,拿到钱后第二天便去给姐姐买了一件红色衣裙,以前母亲给买的那件,定然是不能再穿了。
那天姑娘拿着弟弟给自己买的衣服,从来不在弟弟面前哭的少女,抱着衣服和弟弟只是哭,仿佛这几年受的委屈,都没什么。
李长生并没哭,少年费了很大的劲忍住眼泪,自己长大了,就该学会照顾姐姐了。
“我姐姐呢你是谁?”少年向道士问道。
“贫道李洞玄,来自武当山。”
“为何在我家中?”
“代人了一段因果。”
李长生心生烦躁,正欲回头问紫发少女。门口传来一声熟悉的咳嗽声。少年紧绷的心稍作放松,葛老头右手牵着小宝真,身后跟着个小道童,走入院门。
“长生哥哥,你没事吧?”红脸蛋小女孩一看到李长生便朝他扑来,为了避免小女孩摔倒,少年向前急走几步,抱起小女该。
当时那道致命的光线疾射而来的时候,小女孩竟是毫无知觉,依然在铺子后头的屋子中酣睡。
“我没有事。”少年对小女孩笑道。
但急忙望向葛老头。
方才跟在小女孩身后的那个小道童看到自己今天新认的的老大跑向那个少年,便有些不高兴,不过看到老大脸上洋溢的笑容,也跟着痴痴笑起来。
在一旁的年轻道士看到这一幕,挑了挑眉。
葛老头看着面前看似镇定的少年,早年间叱咤起风云,一脚断漓江的老人竟不知该如何说起。
只得摞了摞脚步,露出了身后的白衣僧人,那和尚还是那般模样,只是手中少了串念珠,但让少年觉得不对的地方并不在此。
那俊俏和尚看着少年,缓缓开口,明显的中气不足。
“长生,红莲她身中地府邪术,险些被夺去性命,此刻气息微弱,我只得将她用莲台封住,带去西域佛国,找寻解救之法。”
白衣僧人说罢,身形开始慢慢模糊消散。
“和尚”
李长生突然叫道。
那僧人身形停止消散,只有半截身材显现院中。
少年顿了顿。
“照顾好我姐姐。”
“小僧不敢怠慢。”
白衣佛子认真回答。目光注视少年。
“长生,小僧在此发愿,此后就此一生,无人可伤害到你姐姐分毫。”
远在离此地千百里的地方,白衣和尚看着身侧莲台上蜷缩的红衣女子,说着同样的话,向西方急速飘去。
在遥远的西域佛国,高不见顶,金光灿然的须弥山上,发出一声叹息。
白衣僧人的身影消散后,小院中一段沉默。
葛老头点燃了一座旱烟,慢慢吞吐烟雾。
年轻道士目光又落回那株桃树上,若有所思。
小宝真在少年怀中,听见红衣姐姐的消息,感受到长生哥哥情绪的低落,轻轻摸摸少年的头。小道童站在其侧,失了活泼。
“葛爷爷,我想去你说的那个地方了,我要练武。”
少年开口说道。
葛老头抬头看着少年,想起自己曾不止一次的问过少年愿意去往远方那座宫殿,少年皆摇头拒绝,姐姐在哪里,家就在哪里。
“好。择日便启程吧。”
少年身后屋内衣着华丽的少女听到院中少年的话语。
抿了抿嘴,眼中光彩闪动。
少年回到屋子,看到姜姑娘在收拾桌上的物件,是今天上坟用的东西。
少女感受到李长生进了屋子,转过身来。
“收拾好了。”
李长生看着桌上的物品。
“谢谢你,姜姑娘。”
少女笑了笑,却也不知该说什么。
李长生拿起上坟用的物品,走到院中,跟葛老头说了一声,便要去往山中的坟地处,至于那道士,就由他待着去,反正有葛老头在,也跟那道士认得的。
少年刚走出自家巷子,便听见身后有人叫喊,只见姜姑娘跟了过来。
姑娘换掉了一身显眼的的法袍,穿了一套黑色的衣衫,用一块淡色头巾裹住了头发。走上前来,说是想跟少年同去。
少年点头道好。
两人同行刚走过一条街,远远地李长生便听到有人在呼喊自己的名字。
两个看似与少年一般大的少年并肩走来。
刚才就是个头稍大些的少年呼喊,两人渐渐走进。不看李长生所拿的物品也知道少年要做何事去。
每年的今天,姐弟两从来不会晚去。
个子高些看着结实的叫高起。
一身白色儒衫的面俏男孩名汪远。
是李长生年小光屁股时便在一起玩耍的伙伴。
两人问起姐姐,少年告知,两人都拍了拍少年肩膀。
高起告诉少年,他过几日便准备参军去当兵,而汪远也要随那位私塾的荀先生去往邻国西楚的那座盛名负天下的稷下学院读书,也是过几日要走,特地来找李长生,晚上去高起家里一聚。
少年点头答应。言称自己也打算离开。去往远方。
在少年家的院落中,年轻的道士看着换了一身黑衣离去的少女,转头望向葛老头。
“阴阳家的少司命?”
葛老头置若未闻。
年轻道士笑笑。目光仿佛穿透院墙来到了街边谈话的少年们与少女身上。
“那人的儿子,阴阳家主的女儿,神将,文曲星。”道士啧啧道。“来头都不小啊。”
远在街侧站在李长生身旁的黑衣少女皱了皱眉。
“地府此番如此明目张胆敢在您眼皮底下刺杀那人的女儿,为的是哪般?”道士又问道。
葛老头闻之磕了磕烟渣。
“且不说这个,当初五家聚首,你道家明言绝不再踏入这个镇子,而今公然违约,又是为的哪般?”
葛老头话语刚毕,年轻的道士便感觉周身空气凝固,如临大敌。
“天谕长老醒了。”道士强撑道。
老人鄂然。
地府是一个刺客组织,传承悠久,且分外强大,其组织者据闻不属于人间,当然这些序事,只有踏入修行的山上人才会听闻,却也难辨真假。
修真者本身是天地的宠儿,得以明悟,可证长生。
人越是强大,便会越发觉自身的渺小。
修道者兢兢业业,对天地大道缝缝补补,便是求的有一天,可以长生久视,超脱世间。
但对于某些大道逆行者,则不以然。
地府鼎峰时期,曾组织人员多次对正道优秀弟子,各家年轻一代代表人物进行刺杀活动,最终终于惹恼了几位大人物,亲自出手,斩杀了其中几个强大的地府刺客。
而后又有人游说于三教两家。组成了正道联盟对地府进行了剿杀,终于熄灭了地府目中无人的嚣张气焰。开始消失匿迹。
但还是偶尔会有地府之人显露世间,提醒山上之人他们的存在。
也不是没有人铁定心要将地府彻底铲除,但奈何地府之人修行之法过于诡异,难寻踪迹,无法得知其根据之地。
至于有没有正道之人出钱去买地府的杀手做事,那些腌攒事,自然是有的,只需将目标与代价放与任何地方的城隍庙中,第二天东西消失不见,便说明地府接了这笔生意,若东西还在,便是你的代价不足,需再加代码。
地府没有不敢杀的人,只有不够高的价码。
曾也有修士欲根据此事寻得地府之人的踪迹,但都不了了之。
山上之人不得干涉山下人的生活。这是修行之人的共识。
山路不好走。
李长生走了一段也觉得该歇歇了,身后姑娘却依旧大气不喘,虽走得并不稳当,却毫无乏味之意。
少年对此也并不奇怪,他知道少女并非常人。他与姑娘其实见面的次数其实也太多,姑娘是从两年前开始,隔一段时间便来小镇一次,至于来此为何事。少年并未问起,只是少女很得姐姐喜欢。
这世间有些人,天赋异禀,超脱浮生。
自从相识以后,少女每次来都会找姐姐玩耍。久而久之,便于少年也相熟了几分,少年是这般认为。
少女叫姜明,李长生一开始也觉得这个名字不太适合女子,但转念一想,姜姑娘既非常人,取此名字定然也也是别有深意,便也释然。
记得有一日,少女还告诉少年,其母亲姓夜,所以少年也可以叫她,夜姜明。
少女看着走在身侧的少年,抿嘴一笑。
“李长生,咱们歇歇吧。”
少年闻之赫颜。好啊。
“李长生。”少女将一撮秀发捋到耳后。“听说你喜欢那位姚家二小姐?”
少年闻之脸色一红,却未开口。
少女眼中闪过一丝异样。
“听那道士说,地府的刺客是那位姚家宅院的看门人,那人是此地土生土长的人,未料到竟然也是个大成境人物,隐忍多年,突然发难,要不是那位佛子来的及时,红莲姐姐怕是…”
少女说到这里止住了话语,而后又说道。
“饶是四人连手,也没能留住那人,还是被他遁走。”
“而且,那位姚家二小姐也被掳去。”
地府应是早有预谋。
少年没说话,只是握紧了拳头。
李长生将一切物品摆放于母亲坟前,点燃了黄纸。
从来路上便开始注意此地地理布局与走势的少女,并非少女心怀不敬之心,而是所学与所修让其一眼便看出了此地的怪异之处。看着坟前跪着的少年,几次欲张口,但想了想,终是未言语。走过去默默地跪在少年身侧。
少年跪于坟前,一言不发。
十里孤坟,无处话凄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