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面容普通的汉子说完那番话，见面前的少年依然一脸的戒备，不禁有些无奈，便看向了在一旁只顾着扒拉碗中吃食的葛宝真。
“小宝真你再假装不认识我，我两可就干起来了，不是我吹，我挨他一拳，那是挠痒痒，他挨我一拳，可就玩完了。”
在一旁翻白眼的葛宝真一听，横眉倒竖，一脸怒容说道，“你敢？我回去了叫爷爷收拾你。”
不过她尚且年幼，生气的样子不但没有丝毫的气势，倒是平添了几分可爱。
在一旁紧绷的少年听到两人话语，慢慢散掉了当下一口气。
汉子看了一眼少年，眼神中有些许赞赏。
客栈胖掌柜看到少年那桌并无生事，安下心来。一方面少年一起的那位老人曾有恩于自己，他并不希望他们出事，就算是出了事，自己恐怕也帮不上忙。再一方面，若是这些神仙之人在自己的店铺中争斗起来，自己这家小店如何经得住他们折腾。
运气好些，事后会给些银两，若是运气差了，怕是小命都要搭进去。
正所谓是，神仙打架，凡人遭殃。
事后能怎么样，官府，官府能怎么样？再多的人在神仙面前也不过是个不值一提的数字而已。
胖掌柜叹了一口气，转头看见身侧的伙计愣在一旁，目不转睛的盯着那桌上的那位黑衣少女。不仅又气又怕，抬手朝其脑门就是一巴掌。
“滚到后面烧水去。”
坐在少年那一桌的汉子听到胖掌柜这边的动静，转过头来嘿嘿一笑，胖掌柜连忙抱手向其，脸上笑容可亲。但仔细一看，总是有些虚假与勉强。
汉子转过头去。
面向少年。“如今是那般境界啊？”
少年认真回答。
“勉强一品。”
汉子听完乐了。“一品都未圆满，方才居然对我都能生出战意。真不愧是大师兄的儿子，可教也。”
说罢汉子自顾走至柜台处，让掌柜再开一间房。
胖掌柜哪里敢懈怠，赶紧将一间甲字号客房开出，亲自带汉子上楼。
汉子往楼上走去，朝桌上四人挥了挥手。
“我先去歇息一番，明日咋们再赶路，刚才遇见个疯道士，真是怪事。”
少年点点头，说知道了，却没多问。
长相普通的汉子周放进入房间，便啪的一声关上了屋门，门外还想着献些殷勤的胖掌柜便只得讪讪地离开。
汉子刚进入房间关上房门便捂住胸口，一口污血自嘴角流出。他就地而坐，慢慢调息有些混乱的气血。
想起方才那位疯老道，不仅后怕，自己资质虽不说天纵，但在这个年龄便已跻身八境，绝对可算是上佳，这些年来每日更是不曾懈怠，可只是被那疯道士冲撞了一下，竟是气血不稳，险些出现周身罡气崩溃的迹象。
那疯老道看着疯癫，如同一个凡夫俗子一般，可那一瞬的气机外露竟是如此的惊人。
周放深吸了一口气，散开自身气机，顿时客栈内仿佛在这一刻时间变缓，所有的景象浮现在其脑海中，所有细微的声音也都清晰入耳。
周放将心神于客栈周边游荡一圈，确认无误，便收回心神，在回来的途中，看见与少年同桌的黑衣少女似乎无意般的瞟了自己一眼。
汉子顿了顿，却并无动作。静气凝神恢复错乱的气机。陷入打坐中。
而在楼下，本来与少年说笑的黑衣姑娘突然止住了笑意，柳眉微皱。
李长生顺着姑娘的视线望去，在客栈门口，一个穿着邋遢的老道人，朝四人嘿嘿一笑。
少年不解，看向姑娘，却见姜明一副如临大敌的模样。
李长生顿时察觉不对，一股悚然由心而生。
周围太安静了。
时间仿佛停止了流转一般，所有的画面定格在了上一刻。所有人都保持着方才的动作，店内年轻的伙计正在给客人斟倒茶水，浅色的茶水连接着茶壶与水杯纹丝不动，冒腾的热气也保持着形状，一片寂然。
疯癫老道人一步迈出，身形边已出现在少年四人的桌上。
他眼神浑浊不清，口中念叨着。
“小三郎儿，我的小三郎儿。”
伸出枯瘦的手臂抓向小道子吕知道。
这位出身道教祖庭龙虎山却于武当山长大的道宗之子虽生来近道，天纵之资，却毕竟是孩子心性。此时见一疯癫老人抬起手向自己抓来。不由得心生畏惧，发现自己不能动弹后更是给孩子吓得鼻涕眼泪往下流。
邋遢的疯道人手一伸便将吕知道拘入了手中，抓着孩子后背衣领提至自己跟前，用浑浊的目光打量。
可怜这位已被吓哭了的小道子就这般被老人吊在半空。
疯道人祥端了片刻，突然摇头。
“你不是我的小三郎儿，你不是小三郎儿，我的小三郎儿，你在哪里。”
老人说罢便要将小道子掷出客栈。
这时，坐于桌边的姜姑娘突然起身。
少女双手结印，一道光芒闪过。笼罩向老人。
疯道人动作一顿。
姜明口中喊道：“前辈醒醒。”
邋遢道人闻言，浑浊的眼神开始慢慢明朗。他看了一眼自己手中的孩子，发出一声叹息，将吕知道慢慢的放在了凳子上。
随后老人一挥袖，桌前的李长生发现自己滞停的气机开始缓慢流转，少年看着猛然出现跟前的邋遢老道人，强行提起一口气，有细微拳意弥漫周身。
一支纤手搭在少年肩膀。姜明在少年身后轻声说道。
“没有事的。”
小女孩葛宝真是个天不怕地不怕的主，此时见自己可以动弹，老道人不再是疯癫的样子。将双手叉在腰间，学模做样的。
“吕知道你个没出息的，快过来，本姑娘保护你，”
被吓呆了的吕知道回过神来，连忙跑到自己老大葛宝真身后。
看着叉腰挡在自己前面的小姑娘，一脸的倾慕。
老人笑了笑，对着姑娘与少年点点头。
“有劳姑娘了。”
随后望向躲在葛宝真身后的吕知道。似乎是识出了其身份。
“小友不用惊慌，方才是老道唐突了。”
语罢从袖中掏出一物。伸向小道子。
“此物乃道家至宝，由你来拿着似乎是更加妥当。”
小道子吕知道本来就被老人吓怕了，如何敢去拿，挂着泪痕的脸硬挤出笑容对着老人摇摇头。
在其身前的小宝真可不客气，一把从老人手中接过。
“我是他的老大，我就代他收下了，日后他需要就会给他的。”
小姑娘脸不红心不跳的。
老人哈哈一笑，却并不在意。摆了摆手。
然后又望向了姜明。
“你是姜衍的女儿？”
少女起先似乎是不愿回答，后想了想，点了点头。
老人见此似乎也不意外，点点头。
“是了，清神咒可不是一般的阴阳家弟子都可以修炼的。”
老人顿了顿。又说道：“姑娘莫去怪责你父亲，当年之事，老道也略知几分，实在是世事不由人罢了。”
姜明没有说话，摇了摇头。
老人便也不再多说什么。突然又问道：“我那小三郎？”
姜明向老人回答：“在武当山，无碍。”
老人点了点头，转眼望向李长生。
“也罢，儿子欠下的恩情，父亲来还就是了。”
说罢老人抬起一只手，抚向李长生头顶。少年感觉老人并无恶意，便不曾动作。
一股凡人不可见的真气缓慢从少年头顶灌入，流经少年四肢百骸，最后静伏于丹田处。
少年只感觉浑身舒畅，一股气势难以压制的欲透体而出。
耳边突然传来老道人的声音。
“压制住，切不可在此时突破。”
少年闻言稳住心神。慢慢调理周身气机。片刻后，少年重归平静。
李长生睁开眼睛，看着老人，少年未说话，跪下身去，朝老人磕头。
老人坦然受之。
一旁的小宝真看见少年跪下，便也跪在了少年身旁，小道子吕知道也随之。
姜明站在一旁，想到老人的身份，又想起老人方才对少年的那份大恩德。也跪在了少年一侧。
老人见此哈哈大笑。口中念道：“幸事，幸事。”
老人似乎心情极好。
笑容满面，转身却离去，一脚迈下，便消失在了客栈中。气势已然大不及先前。
少年不解，转头看向姜明。
姜姑娘对着少年笑笑，拉着三人起身。
客栈中的景象于这一瞬间恢复原状，客人的叫喊声与街道旁的叫卖声接连传来。年轻的店伙计拿着茶壶继续忙碌在客人之间。
并没有任何异样。
少年还是不明白老人这般为何。
面带疑惑的看向姜明。
姜姑娘皱了皱鼻子做俏皮状。“我也不清楚呀，你何时与这位道君结下了因果。”显然也是真的替少年开心。
少年看着不经一愣。
——
楚国都城约十里处，往山上走去，经过一片桃林，稷下学院便坐落在半山腰间。
而这里的桃花已经几年不曾盛开了。
汪远坐在马车上，看着车窗外一棵棵光秃秃的桃树，不觉有些惊奇，要知道，此时正值春分。桃花应该正盛才是。
少年面带疑惑的望向父亲，父亲却是笑着摇了摇头。
荀夫子坐在一旁，闭目养神。
汪远便不在多问，像是突然想起了何事，少年将头伸出车窗。望向远处的那座都城深处。
微分拂面，草长莺飞。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