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部京师
第六章初到京城
崇祯十二年四月。
真正的夏季还没到,天气已经明显的热起来了。特别是空气显得异常干燥,让人们呼吸都不那么痛快。有些田地还种着庄稼,看着也是蔫蔫的缺少生气。更多的土地由于战乱影响,索性就荒在那里,任其野草丛生,蓬蒿疯长。
官道两边,一群一群衣衫褴褛或者是衣不蔽体的难民漫无目的地走在烈日下,希望随着人群能找到一口食物充饥。也有人在蒿草丛中挖出几棵野菜快速地塞进嘴里,嘴唇上沾满了黄土。
两辆马车驶过来,还有几个人骑马护在马车前后。看起来是一伙商人。
难民们木然地看了马车一眼,视若无睹。
这支商队就是李过一行。
林凡骑马走在最后。他望着两边的难民,心里一阵酸楚。
后世的林凡虽然也吃过不少苦,但这样的场面从来没见过。难以想象,成千上万的人被饥饿折磨得人不像人鬼不像鬼。在这乱世中,人命轻贱得连草芥都不如。战乱把生命的尊严践踏到了地底下。
林凡想:假如我有了机会,一定尽早结束这悲惨的世道。
过了涿州关卡,难民逐渐少了。再往前由于接近京师,关卡愈多,难民都被拦在后面,身边已见不到难民。都说眼不见心不烦,可林凡的心情丝毫没有好转。
在客栈睡了一觉,第二天心情才好了起来。
不知怎么,林凡忽然有一种进京赶考的感觉。
他想起,清末名臣李鸿章,二十岁进京赶考,一路之上写下十首《赴试途中有感》七律诗,每一首都是精品。特别是那两句“一万年来谁著史?八千里外觅封侯”更是志向高远,令人心驰神往。
后世史家对李鸿章多有不公。盖因他在丧权辱国的条约上签了字,成了“卖国贼”。须知列强兵临城下,大清国任人宰割,不签字又能如何?何况倘没有“老佛爷”旨意,又有谁人敢签这留下千古骂名的字?
况且此人带头兴办洋务,开学习西方之先河,可以说成绩斐然。后来洋务基业虽在“甲午战争”中毁于一旦,却也为后世的改革开放奠定了基础,至少是积累了经验和教训。
林凡在后世唐诗宋词背了不少,却对李鸿章的诗词情有独钟。他反复读这十首诗,怎么也不像一个“卖国贼”能写得出来的。
这一站是京师,那么下一站是哪儿?我要往何处去?
跳跃性的思维。一路上想了很多有用的没用的。
京师就在眼前。
北京城。魂牵梦绕的北京城。
耳边仿佛听见了悠扬的乐曲:“灿烂的朝霞,升起在金色的北京;庄严的乐曲,报导着祖国的黎明……”而眼前这座雄城,既无朝霞也无乐曲,只有高大的城楼展示着大明朝权力中心的威严。
北京,古称幽州。自五代时期臭名昭著的卖国贼石敬瑭把“幽云十六州”割让给契丹辽国,后归女真,再归蒙古,被北方游牧民族统治了差不多四百年。直到洪武大帝朱元璋起兵,徐达和常遇春的大军把蒙古人赶回了草原,这座城市才重新回到了汉人的怀抱。及至雄才大略的明成祖从南京迁都过来,二百多年以来这座城市早已成为大明帝国的心脏。
北京城的西面、北面、东面都是山区,城区是一块大致呈方形的平地,城南面正对着华北平原。林凡觉得这座城市的地形就像一个沙发。
坐在沙发上应该很舒服吧。
商队在朝阳门内租下了一座临街的二层小楼,准备开一家叫做“聚宝源”的酒楼,同时楼后面一幢两进的四合院也租了下来。
李过带来了八名手下。按他要求林凡也带来了三名孩儿兵,都是适合当特工的人选。三人分别是:张小卫,南平,赖元通。
几天后,“聚宝源”酒楼开张。
而林凡的任务却是把带来的字画换成金银。李过认为,十几个人中只有林凡识字最多,这有关学问的事,当然是你去了!于是林凡每天带着一幅字画,开始在北京城游荡起来。
鼓楼前面有一条商铺林立的街道。街道中部开着一家门市经营文房四宝,门口挂着的匾额上是“聚雅斋”三个隶书体大字,苍劲古朴,显得很是高大上。
经过几天摸底,林凡知道这个时期没有琉璃厂、潘家园那样专门的古董字画市场,更没有什么“拍卖行”,古董字画的交易一般都在文房四宝店中进行,而“聚雅斋”就是京城最大的交易场所之一。
林凡大摇大摆进了门。
里面有几个客人在欣赏墙上的字画,看来很悠闲。
一个文质彬彬的中年人热情地迎上来:“这位客官,来小店有何赐教?”
“你们东家呢?”
“在下便是东家。”
“不,你不是。”
“何以见得?”
“东家在店中身居上位,虽然对客人也会热情,但不会像你这样点头哈腰的。”
“少年人目光如炬,在下佩服。不过东家今天出去了。”
“那你给掌掌眼。”说完拿出字画,缓缓打开。
中年人楞了一下,接着马上恢复了笑容:“客官这幅画虽为赝品,却也是高手所临摹。这赝品当然不值钱,只是在下很喜欢此画风格,愿出二两银子买下来。客官意下如何?”
“哈哈!玩儿得好啊!就你这整天说瞎话,夜里能睡好觉吗?”
中年人正色道:“少年人口上积德,你不愿意可以不卖,何必恶语相向?”
“道歉道歉!小子口无遮拦,为此三天两头被家父责打,如今屁股还肿着呢!”林凡连连拱手:“不过你确是没说实话。”
“在下所言句句属实。”
“这字画刚打开时你的神态先是惊喜,很快便恢复平静,接着就是笑容可掬。说明什么?”
这时店内的几个客人也转头看看,一个比林凡稍小一点的少年公子认真听着双方的每一句话,就像粉丝听到偶像演唱那么专注。
“惊喜,说明你看到了值钱的东西;平静,说明你迅速调整了心境;笑容,说明你要开始忽悠…开始游说我,我说的没错吧?”
“就算我的神态真有这样的变化,那也完全可以有别的解读,你这一家之言也不能让人信服。”
“更重要的是,在这之前我已经走了三家店铺,这三家的人从表情到言辞都跟你一模一样。你是第四个了。反正小子今天闲来无事,索性再走几家,看看是不是都一样。”
“别再走了,这幅画小店收了。在下承认说了谎话……其实也是在考验你是否懂行,看来客官年纪轻轻却是高手,日后定是前途无量。”
“过奖过奖!请先生给个价儿吧。”
“五百两纹银!”
“你又考我。这是徐渭画的《春意》,怎么也得两千两!”
“不是考你,真的五百两!不就是四只螃蟹吗?两千两我能找到徐渭,让他给我画八只螃蟹!”
“又来蒙我!你还找徐渭?都死了一百多年了!你上坟墓里找他去吧,小子告辞!”
“别别……客官请留步。这次我不蒙你了。要不我让一步,难得我对你这少年印象好……我出八百两!”
“我也让一步,一千八百两!”
“我吐血了,一千两!”
“少于一千五百两不卖!”
你来我往,最终以一千二百五十两纹银成交。
看着林凡收了银票往外走,观看的少年公子看得目瞪口呆,眼中又充满了崇拜之色。
李过一看银票:“什么?一千二百五十两?就这一张画?怎么可能?”
“我也不懂,就跟他胡说八道,可能蒙对了,就把他唬住了。”
“你小子是个福将,胡说八道都能赚钱。看来让你去战场厮杀真是可惜了。”李过满意地捋着短须:“这次带来了十几幅字画,都交给你,试试再卖几幅,咱们也能过更好的日子。”
“末将遵命!”
“刚夸你就犯错!不许称末将!记住,在京城叫我掌柜,你们自称小人,明白吗?”
“小人明白!”林凡心里嘀咕:你他妈才是小人呢!
李过和他的八个手下住在里面二进院子。林凡与张小卫、南平、赖元通住在外院。
“我本是,卧龙岗,散淡的人;
论阴阳,如反掌,博古通今。
先帝爷,下南阳,御驾三请;
算就了,汉家帝业,鼎足三分。”
这几天林凡过得十分舒适。端着茶碗哼着《空城计》。
李过出来了:“林凡,咱们在京师算是安下身了,但这还不行。要想掌握朝廷的消息,必须接触达官贵人才行。”
“那天我卖画,遇见了一位富家公子,观其派头绝非普通官宦人家之子弟。如我猜的不错,此人应是大富大贵之人。下次见面我设法跟他混熟。”
“甚好。你要是结识了朝廷的人,闯王会重重赏你。”李过很满意,考虑了一下慢慢说道:“闯王那边近期准备杀出商洛山,需要我尽早赶回去。这里的事就交给你和王掌柜。你除了卖字画以外,专门负责接触朝廷中人。酒楼的事由王掌柜负责。遇到情况和他商量着办。我明日就回商洛山。”
“知道了。”
紫禁城御书房。一个面目清秀的少年规规矩矩地坐在桌前,一个头发花白的老者手拿一本书,摇头晃脑地念道:“古之欲明德于天下者,先治其国;欲治其国者,先齐其家;欲齐其家者,先修其身;欲修其身者,先正其心;欲正其心者,先诚其意……”
这时门框处伸过半个小脑袋,偷偷往里看。
老者看看沙漏,收起书:“今天就讲这些,老臣告退。”
少年施礼送走老者,笑着喊道:“别藏了,进来吧!”
一个身着翠绿色长裙的少女蹦蹦跳跳地进来。
翠绿这颜色作为服装之色最为挑剔,又极难配色,因此一般女子避之犹恐不及,唯恐穿出俗艳效果。可那长裙穿在少女身上,让人觉得她就应该配这翠绿色,不仅没有影响她高贵柔美的风采,反而增添了几分朝气。
此时这美丽中带了些许幸灾乐祸。
“太子哥哥,你的课总算上完了,很难受吧?”
“确实很难受。这篇《大学》,都讲了几十遍了,烦死了。而且我也看不出有什么用。”
少女眨着秀美的眼睛,长长的睫毛微微颤动:“太子哥哥,要不咱们出宫玩儿去吧!”
太子微笑着看着眼前的妹妹:“出宫玩儿你以为我不想吗?出去一次太难了。”
“近日父皇政务太忙,也顾不上管我们,好像出宫容易些了。”
“也不太容易。前几天我去了一趟鼓楼,回来就被母后训了一顿。”
“去鼓楼也不带我,哼!……哎,对了,鼓楼好玩儿吗?”
“鼓楼倒是没啥。不过我见到一个人,简直太好玩儿了!
“真的?快给我说说!”
太子绘声绘色的讲述了“聚雅斋”林凡卖画的全过程。不但把双方的对话一个字不差地复述出来,连两人的手势、表情、说话腔调都学得**不离十。这件事印象太深刻了,这几天在他脑中回顾了无数遍。
少女笑的上气不接下气:“太好玩儿了!这么好的戏我怎么没看见?对了,他既然卖画,说不定还会再去,你让人盯着,发现了他就请来,我要问问他从哪儿学的,卖画还可以这么卖!”
太子拿起笔,几笔就勾勒出一幅人像:五官端正的少年,一张略带稚气的国字脸没有任何出彩之处,普通得不能再普通了。只是嘴角边微微流露出一点满不在乎的情绪,让人忍不住多看几眼。
“这人不太帅气,但挺有味道。这张给我吧,你再画一张。”
“不行,放你那儿不方便。我交给手下人让他们找他。等我认识了,你就可以问他了。”
“好吧。”
“太子哥哥,”少女眼中透出一丝狡猾:“他跟店里那人说他已经走了三家店铺。你说他真走了三家吗?”
“我也怀疑。”